今日如果不敲点儿字,对不起已成经历的三年,尤其是那两个“5.12”。一个是国家的,一个是个人的。
如下文字是前一个“5.12”后的第二天,井民在博文中留下的:“昨天,2008年5月12日下午14点28分,四川汶川发生里氏8级强烈地震,距震中百十来公里的成都,震感极其强烈。凡有记性的人,不论资历深浅,均说‘从来没有见过’。彼时,井民正去一个叫6B405的地方听课。课是一位年轻教师主讲,内容是《合同法》。此去既是向他学习,又是完成领导的规定动作。……大楼开始剧烈晃动,好似一条小船巅跛在怒海之上。突然,窗外的天花板开始噼里叭啦往下掉,冲起大股浓烟。女孩子同学开始尖叫,并有哭声。紧接着,支撑这座四万平米大楼的几根柱子,猛地扭动起来,随着表面包裹物的脱落,露出狰狞的钢筋水泥,并伴有令人惊怖的响声。那一刻,井民亲眼看到教室所在的B楼,同它相邻C楼,就在大家惊恐的眼皮下,撞一下,远远离开,再撞一下,再远远离开。撞击处飞石迸溅,尘烟升腾,弄出的声音简直就是来自地狱,人间从来没听到过。”
那以后,井民理解了范跑跑的跑,尽管不理解他跑后的说。理解了某专家在成都说此地从此平安至少三百年,尽管不理解他此前在都江堰说当地绝对不会发生唐山那么大的地震。理解了某专家白天一再强调成都只是震区不是灾区,尽管不理解该专家晚上则一刻也不曾离开防震棚。理解了平时号称对龙门山脉很有研究的教授一再叹“没有想到”,尽管不理解他既然那么有研究怎么会连想也想不到。
老天很诡异,自然很神秘,人性很复杂,生命很偶然,所有所有的这些,原本很玄,在这一刻,都通体透亮了。
两天后,井民聊作哲人愁,又敲下如下文字:“存在主义者说,人是被偶然抛到这个世界的。说得有些玄,一般人难理解。然而‘5.12’以来的日子却让井民体会到,这话还真它娘的有那么点道理。不生在四川,或不端饭碗在四川,不居住在汶川,或不靠近汶川居住,在被早已誉为‘大事喜事多’的2008,会经受那般大悲大难和大吓么?可是,我们怎么会生在四川?我们怎么会端饭碗在四川?我们怎么会居住在汶川?我们怎么会居住在靠近汶川?我们怎么不是以前,也不是过后,而偏偏就是‘5.12’那天到了那汶川、北川、青川等‘川’?偶然。纯属偶然。若干个必然交叉点上的偶然。我们的爹妈决定不了,他们必然也受他们那时的若干偶然或必然的交叉点所决定。我们自己也决定不了,我们必然受我们不得不生活在其中的种种偶然或必然的交叉点所决定。我们是被偶然地抛到这个世界的。这多少有些无奈,多少有些无聊。但不幸又是事实。”
再后来,就是经历数百次有感余震,数十次惊恐万状,数次停课复课,一两次离家过夜等。这个“5.12”有足够的力度与长度,把井民的生命观和人生观重构。从此真正知道,生的意义与死的容易。赞同周国平的意思,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我们都是幸存者。因此,当两天后女儿终于从英伦打通电话,确知自己既没有变成孤儿,也没有变成单亲孩子时,禁不住放声大哭,随后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辛苦钱,全部捐了出去。对她这个8000公里外的异国他乡打工妹来说,那百分百是一笔巨款。因它超过井民饭碗所在所有被公开的单笔捐赠,甚至超过当时央视大型赈灾义演时银屏下方滚动条所示的部分明星所掏。井民对她的先斩后奏后很是有些生气,主要是有些舍之不得,但很快也就归于理解和支持。不过,她随后强烈要求其正打着工的中餐馆全体员工,只能吃素食不得吃荤菜,则明显超出了自己的身份管束,更越过了自己的地位效力,未必有效反倒招他人不满,这倒让井民觉得她到底还欠修炼。
第二个“5.12”,则完整属于井民自己,事实上当说是个纯粹的巧合。去年的今天,饭碗所在行例行体检,一向因怕见血而每逢验血就闪身的井民,终于决定咬牙试试看,自家血管里那些来来往往的玩意儿,到底质量如之何。这一试不打紧,真就把“水平不高血压高,业绩不突出椎尖盘突出”的民间嘲笑,活生生变成个人的生命现实。当然,还多出别的内涵:血压血糖血脂胆固醇转胺酶等不该高的都高,智力定力智商情商等不该低的都低。只有时代的半残废,一米七三的身高,勉强不动,叫井民不知它是属于该高的那类,还是属于该低的那类。
这个“5.12”,彻底改变了井民的生活方式。以前是放开嘴巴吃想吃,现在是管住嘴巴吃能吃。以前是常以不进医院为骄傲,现在是以频繁进医院为必须。以前是肉重80公斤,现在是至少10公斤肉消失。以前是从来不觉疲倦与劳累,现在是话说多了心也烦。以前是开11小时长途不歇气,现在是坐三四十分车钟腰杆痛。以前是只吃饭菜不吃药,现在是又吃饭菜又吃药,甚至是不吃饭菜也要吃药……
以前的井民,截止在公元2010年的“5.12”。现在的井民,起身于公元2010年的“5.12”。两个井民历史性地在同日交接,虽没有隆重而正式的手续,却有随后愈来愈强烈的印证。
就想起了如今过街老鼠般的张悟本。他说有些病是“吃出来的”,或许不专业,绝对不离谱。只是他说能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龙门阵就摆玄了,遭专业人士一通狂扁。其实,作为一介草莽,张悟本还是多少悟到一些生活之本,尤其是健康之本的。至少吃得味重量多,就会吃出病来就是。而要再想把病吃回去,怕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井民,由于病体的不再支持,跟随井民将近二十七八年的那十来公斤肉,就只好让它来无影去无踪了。
个人的“5.12”以后,感觉人生逐渐回归当年。当然不可能回归到那个因体重不达标、连兵都当不成的当年。但以胖子形象活上半生,再以瘦子形象活下半生,已是井民必须的思想准备。倒是习惯了胖子形象的哥们儿姐们儿们,至今看瘦子井民仍然不习惯。来自他们的有些目光,叫井民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打冷禁。尽管分明知道并确信,那些目光都是友善的,关爱的,以及怜悯的。
是啊,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突然间就换了副面孔,而且还确实就是他本人,这不是十分怪异又吓人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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