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把脑壳递到刀剪下,小帅哥的嘴巴就落下话来:“师傅,你是这个学校的哇?”尽管晓得如今的理发师多为小帅哥,但还是不咋欣赏他们那种鲜色的时尚,于是只“嗯”不回答。小帅哥又继续:“你怕不是食堂的吧?”差点叫这话给整笑。顾虑到刀剪下的脑袋安危,忍了。只是居高临下的小帅哥分明看到他刀剪下的肉突然颤抖,于是获得鼓励:“要不,你是校长?”这下轮到刀剪下的肉再也无法忍住了,脑袋往一旁猛偏,斜着眼睛问:“小伙子,你啥子眼睛哦,不是食堂的就是校长?我告诉你,我们校长的身材标准得很,我们的食堂师傅也不胖!”不禁想起当年装修房子时,新邻居把俺认成包工头儿,就委实讶异:俺咋长得那么具有普适性呢?
小帅哥被呛得开不起腔。到底是90后,还没学会看人。见他明显不好意思,便主动把脑壳还回去,并问:“你才来的?”“嗯。”“学了好久了?”“三个月。”再次把脑壳移开,拿眼睛死盯旁边的老板娘,心中的怒气她肯定读得懂:“拿老子的脑壳给新毛儿练手艺嗦?”只见她马上接话:“师傅,你不要看他才学三个月,人家前几天还在‘顶层设计’干呢!”这倒让人不得不刮目,全市人民都晓得“顶层设计”是本市最牛发型屋,那里面男宾修理一次至少上百,女宾则不整出个千千子,一般出不了门。但也想不通,既然那儿理一个脑壳与这儿理一个脑壳差距那么巨大,小帅哥又是为的啥,要啥弃明投暗呢?想问。没有问。好奇害死猫。万一人家和老板娘是姐弟,或姐弟恋呢?
就见一堆堆杂毛,有如狂风卷起乱草般地扬起,又纷纷落下。想起了“高堂明镜悲白发”,险些想为那失去的青春挤点体液。小帅哥再次说话:“师傅,你染得发了!”“无非是编老子多花钱,哼,才不得上你那钩!”心头想着,嘴巴闭着。人多活些岁月的一大优势就是,但凡不开腔,哪怕是真的想不出要说啥,别人也很容易解读成老练。小帅哥果然不再继续关于染发的提醒。只听刀剪喀嚓响,又见白发纷纷落。突然发现,那些白色的家伙长得远比黑色的壮,而且亮。好像它们天生就是岁月的标志,悲情的告示,感慨的发物,多掏挣钱或多挣钱的理由。大概是天生管不住嘴,抑或是师傅教的揽客伎俩,小帅哥到底没忍太久:“师傅,你锔点油嘛,锔了看起来至少年轻10岁。我们这儿的东西,都是名牌行货,绿色,环保,不污染,不过敏……”
狗日哪个教的揽客术?拙劣得很么!绕着弯子地一再提醒人家“人老”,万一人家偏偏是个心有忌讳的,岂不等于在秃子面前说灯泡么?突然想出个恶作剧:“光是把脑壳上的毛整黑有啥用?有本事,你把我脸皮也整伸,那你要好多钱,我都给!”哪料想,小帅哥闻知竟笑得东歪西倒的:“师傅你好幽默哦!我多半猜对了,你肯定是食堂的!”笑过又认真地说:“师傅,以我们的专业眼光看,头发是人身重要的装饰,作用远在衣服之上。发黑显得年龄,发白显得年老……”“所以你原先那个东家才叫‘顶层设计’,是么?”“哟,师傅,你好聪明哦,你莫非真是校长?”“你呀你,咋个不是‘食堂的’就是‘校长’?我不是给你说过么,我们这儿的校长身材标准,食堂师傅也不超重?你既然是搞顶层设计的,那我就给你提个建议,真的要学会让染黑的头发跟拉不伸的老脸般配,不然,一脸的萝卜丝配满脑壳的黑丝丝,大爷我有点适应不了。”
小帅哥终于晓得,自己刀剪下这颗脑壳,多半既不是食堂的,也不是校长的,甚至也不大可能是干包工的,只是是这中间是哪个的,超过了自己的阅历和眼力。于是不再乱猜。余下的动作,便是尽展在“顶层设计”染过一水的本事,手起刀落,就见井民那黑白烦恼丝刷刷直下。
从小帅哥刀剪下解放出来,老远就瞧见狐朋的婆娘。正寻思咋个躲她,就被她一眼给认了出来:“咦,你今天的脸盘子,咋突然就那么宽呢?”“‘姨’,害怕还‘娘’哦!大爷我怕头发长了见识缩短,为保见识理了发。咋个,不行嗦?”防范狐朋婆娘这种角色,最有效的武器是以攻为守。何况井民还有后手,那就是万不得已时,直播她的叽叽喳喳给她老公听,那边只须把个臭骂电话打到她手机里,那效果就等于贾君鹏的妈喊他回去吃饭。
不过今天这招似乎不灵。狐朋的婆娘生性愈挫愈奋:“老娘我最讨厌男人刚剃了脑壳,圆溜溜的,要好瓜有好瓜!”说到“瓜”,井民有点挂不住:“啥子?你是说老子‘瓜’?刚才那个小帅哥还说,我‘不是食堂的就是校长’呢!”这就逗出狐朋的婆娘哈哈一串:“看来赵本山形容你这种人硬是准确,‘脑袋大脖子粗,不是领导是伙夫’,哈哈哈……”唉,照乡党们的说法,狐朋的婆娘把井民的脑壳给“洗”安逸了。
井民的脑壳今天有点霉得慌,刚遭小帅哥剪又遭狐朋的婆娘洗,还不赶快逃跑咋的?然就在这时,狐朋的婆娘左一顾右一盼,神兮兮地就凑了近来,一股浓烈的洋葱味先期抵达:“你还有狗胆吹!晓得么,领导对你把他们叫‘园主’‘园副’的,很有意见!领导一生气,结局是啥子,你莫非不晓得?”这倒真把井民的脚杆都吓软了,所谓剃头洗头也就顷刻烟消云散:“这是你自己编的,还是听来的?”“哪来的你不管!你好生想想,连幼儿园的领导都叫‘园长’,你还把大学的领导叫‘园主’,你娃多半是人肥,肉皮子紧,该松得了!”
狐朋的婆娘若不解释,井民倒真还有点怕。她一解释,井民倒彻底放宽心了:“老子就晓得这又是你的唯恐天下不热闹!首先,咱园主,或说领导,绝不可能没有幽默感,更不可能开不起玩笑,他们有的是分辨幽默和玩笑的智商,更有的是欣赏幽默与玩笑的情商。其次,井民是个啥角色,他们是晓得的,他们晓得井民血管头没得汽油,天生不是个易燃品,没有杂质,生性不会发杂音,不会惹是生非,不会冒烟冒泡。再次,井民的逻辑也是周延的,省教育工会有个评奖,芳名不就叫‘园丁奖’么?本园评那奖时,不也叫做‘十佳园丁’么?老师既然可以叫‘园丁’,管老师的人叫‘园主’,又有哪样要不得的?”
不过今天的狐朋婆娘,明显不是以往的狐朋婆娘。她在耐着性子听井民那番“逻辑”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怪诞。等到井民说完,她才幽幽地说:“就算你说得有理。可是,你说本园落后了,优势旁落了,强项不强了,园子建慢了,贷款整多了,票子发少了等等,‘园主’,嗨,老娘都叫你给搅昏了,领导听了,莫非舒服?”这倒有点真诚告诫在里头。不禁心生一丝谢意。于是把语气放和平,认真向她解释:“首先,‘忧患意识’是园主园副们经常对我们的教育和提醒,我那不过是对他们教育和提醒的回应。其次,那几个‘了’,指天发誓,真的不是井民我的发明,而是园中随处可闻的议论,包括在前不久召开的两代会上。我那不过是削去苦干非理智成分后的干货。再次,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个园子爱得深沉……”
“哎哎哎,不要酸我,我牙齿不好……”狐朋的婆娘边说,边主动离井民而去。如此动作在她也算破天荒。估计是她真的觉得,方才多了句嘴,把井民给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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