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过着偏正而非动宾的“组织生活”,亦即非个人或无组织的生活,听同志们先柔柔地自夸“始终坚持……”、“认真学习……”、“模范遵守……”,后狠狠地自责“虽然取得一些成绩,但与党和人民的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诺基亚就在面前抖起来。
扫了一眼,是个座机。肯定不是园主的。掐了。一个女同志的总结进行着:“虽然要带娃娃,照顾老人,但是从来没有迟到过……”暗笑这评议,就是个规定的自我表扬么,诺基亚又抖了起来。
再扫,还是那个号。理智在提醒,多半有事,不可再掐。于是按下接听,把破锣嗓子压成三流歌喉:“喂,哪位?”并迅速夺门而出。那边的声音已明显不悦:“你在做啥哦!声音贼梭梭的!”
狗日哪个,敢跟老子这样说话?却一时猜不出。只好唯诺着:“哦,我在过组织生活……”那边闻知,声音变形:“嗬哟,惹不起,党的好儿女!兄弟,你硬是没听出我是哪个么?”“开玩笑,你娃化成灰,老子都把你认得出来!”虽然嘴硬着,心里却更加迷糊:“咦,狗日,这会是哪个呢?……”想起一个办法,便加大了音量:“不要耽搁老子的时间!你在哪儿?莫非不在学校?”“不在学校在哪儿?”那边也有些迷糊。“老子晓得你在哪儿?”
这一来一去,那边终于忍不住,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我是王子,C大的。上前年,我们一起,干那个不可告人……”嗨,原来是他!C大博导,上前年我们一起干那件不可告人事情,他领一个方面军。此君远看像老头儿,近看像小孩儿,因为他那脑壳顶上的“地中海”太打眼,也因为他一旦打起哈哈来,总让人有啵他一口的冲动。
王子在那边得意着:“哈哈,那天,在我们这儿开年会,见了你那儿来的人,才晓你下放到生产队了。唉呀,三年了,一直忙于做他妈的重大项目,都没空和你联络。你咋样?提没?涨没?离没?还那么肥,那么皮塌嘴歪的么?”
“算了吧,不要在老子伤口上撒盐了!你呢?头发种起来了么?”晓得王子日子过得考究,老脸一再装修,头皮遍寻良方,三年前就在接受种植发试验。“唉,别提了!栽活的还赶不上死掉的,银子白花球了!”看来,这也算得上是他的伤口。“哦,是么?也不是白费,至少为拉动内需做了贡献么!”王子专攻经济学,在一个往来鸿儒不太多的场合,也有7080后管他叫“经济学家”。但只要有他家领导在场,他就会变脸拒收。因为他家领导单凭自己的家庭经济能力,就判断他校园经济学问不咋的。
正与王子隔空互娱着,支书差人出门来叫,说参加“生活”的人都说完了,就差你了,你再在那儿吹,就耽误小哥哥会女朋友小姐姐接娃娃了。赶紧甩出句“改天再吹!”,就掐了机。
回到暖融融的屋里,果然遭遇十几对不耐烦的目光。赶紧按照程序,分德、勤、能、绩、廉五小块,把自己柔柔地表扬并狠狠地批评。于是“生活”进入评议。处于自觉考虑,井民之流倡议“向我开炮”。哪晓得,同志们宽宏地放过井民之流,把炮火直接射向园主:“今年的工分钱,能涨几些么?”“我们的工分,为啥总提不上去?”……
井民自然是坚决捍卫园主:“请同志们理解一下,征地贷了那么多款,往地上栽房子,还要继续贷款,就不说还贷压力大,单说还息都够他们操心的……”还没捍卫到底,一个小哥哥驳了井民的面子:“我们咋那么霉,总是踩不准节奏?人家C大,一人两房,老校区一套,新校区一套,一套就等于增加收入几十万!”话音刚落,另一小妹妹的马上接龙:“是呀,人家J校,老校区里两套,新校区又有一套,住一套租一套卖一套,日子过得那个滋润哦!”
完了!情起来,理难服。局面必须控制。否则议论开了,万一传到园主耳朵里,定会怪罪井民煽动,从而可能让井民脱帽过冬。正寻思该怎样控制,诺基亚又抖了起来。赶紧边低声说道“等一下,我出来”,边就往外跑:“喂,哪位?我在开会……”
“哪位?你太健忘了,刚刚才通过话,你就把我忘了?”哦,还是王子!此会儿井民已不再有与他隔空互误的兴趣:“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赶紧说!”“急啥?先说个你喜欢听的!”“有啥我喜欢的?”“还是你们好哇,原地扩建,没有我们这种两地奔波,那才是有眼光!”天,王子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没好气地回了句:“你老兄怕不是在说风凉话吧?”“咋是风凉话?我在这边,经常拿你们作例子,说人家L大,眼光独到,谋略超人,不惜以公决的方式敲定就地发展!”“你气我哟,就在接你电话前,我们还在羡慕你们,一人二房,住一套,租一套。”“唉呀,才不要羡慕我们,应该是我们羡慕你们!你以为多套房子就一定好么?不装修么,租不出去,装修么,伤心费神,再说每天跑那么远上课或睡觉,那不是享受,而是累人!”
狗日王子,真的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不同他说,愈说愈伤心。“喂喂喂,改天再吹!我还要开会。你有啥事,赶紧说。”“开会,开会能开出票子?开会能开回宝岛台湾?开会能开出富强民主文明新中国?”
王子辩才本城一流,惹不得。大概是觉察到井民的哑火,王子这才言归正传:“我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刚才一高兴,就忘了今天找你的主题,那就是隆重向你推荐,我今年毕业的一个博士,多乖多纯多懂事的一个娃娃,我们这里规定不留校,把他推荐到你那儿咋样?”“男的还是女的?”“纯爷们儿。咋,你老兄喜欢女的?”“哪里是!我听你形容他乖、纯、懂事,把我麻倒了。”“你呀你,想歪了!”“对不起,请硬着心肠回答你那纯爷们儿,我们没有经济学专业。”
不想这话才放出去,竟引出王子那边好一阵放肆的洗刷:“你呀你,你终于让我发现你涨不上去发不起来的原因啦,你简直是个死脑筋,‘经济学’与你们要招人的‘毛中特’,轻轻绕几个小弯儿,不就无缝链接了么?”
没心思听王子启蒙,只好祭出官话:“那好罢,就叫你那纯爷们儿把档案投过来试试。不过,他得做好被比他更对口的博士比下去的准备。”不想王子听了,竟还以难得的温柔:“唉,还是老朋友管用!哪天请你喝西北风!”
“西北风”是本城一家著名餐馆的芳名,以经营各种名目繁多的营养汤闻名。只可惜,井民人肥,忌讳喝汤。
再回到屋里,鬼使神差的,特别想说“同志们,万不可瞧不起本园,连C大的王经济学家,也求给他弟子一碗饭吃呢!”只可惜,此时“生活”已结束,空调已关闭,没有眼光飘荡的屋子让人不敢多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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