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趁放假，园主召集园内神仙开会，一为犒劳，二为排序，三为催促。

    半年辛苦不寻常，物价涨了薪水没涨，园丁心有戚戚焉，园主心有歉歉然，压得园主总想对那些劳苦功高者有个表示。把井民之流拉到哪个树稍多点、人稍少点、花略浓点的地方，吃点喝点唱点麻点，虽然世俗，却也实惠，也算是有心加薪无钱实现的替代。神仙们晓得，世界金融风暴，吾国经济困难，四川灾后重建，本园征地贷款，的确不是园主看不到大家生活水平久无提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一路欢笑着，去了远郊，受了犒赏，听了排序，受了催促。

    虽说园主拉大家到那么远处，好酒好饭招待，确有犒劳之意，但前提是事情必须做，任务必须完成。于是开吃开喝开唱开麻前，有些事情是要交待的。

    园外人料定对此事不知：园内老师催学生缴学费，实乃尴尬人做尴尬事的典型。此会一开始，就公布各单位收费情况。收得最彻底的，几乎是应收尽收，学生个个缴完钱拿证。其小园主就滋润得很，一张尚好的脸笑得个稀王八烂。收得最差的，还有百分之十几的费没收上来。其小园主就郁闷得很，悄悄向旁座抱怨，非我不尽力，哪叫本届学生特困生那么多、油滑生也不少？井民的饭碗所在中偏后，同样是脸面尽失，脑壳夹在胯裆里偷听批评与偷看人乐。同在一个园子，人家就能把捏在学生手上应缴未缴的钱挤出来，你不能，说你无能，岂不铁证如山？

    两个排名最靠前的，依次上台介绍催款经验。纳闷的是，他们那些做法，井民的饭碗所在也做了，咋的就不那么灵验呢？比如“领导重视”那条，井民这儿都“重视”到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跟当年讲阶级斗争的程度了，还是催不上有几个学生的钱。再比如“甄别贫困”那条，井民这儿连同学相互“揭发”是否贫困、相互认定是否贫困，以及按民意行贫困度排序都搞了，还是那么些学生，谁也闹不清他不缴钱的理由是真贫困还是其它。

    记得去年也是类似的会，也是有人作经验介绍，称其在某媒一则“选举小偷”报道的启发下，采取了“选举贫困”的办法。经验介绍者说，此法完全合情合理，因为学生终日生活在学生中，每天吃啥、穿啥、用啥，瞒得过辅导员瞒不过同学。如某女生按其原籍出具的家庭收入证明，已经评上贫困生，即将发给助学金时，却遭同学匿名举报，说她昨天才刚刚花三百元烫了个脑壳。辅导员只好把那女生拿下。奇的是，那女生的贫困得而复失，她却表现得无事一样，倒是她的母亲千里万里地打电话来申辩，她女儿确实贫困，她们家确实拿不出钱供她读书。而对同学对她三百元烫个脑袋的举报，她母亲的辩解是“那钱绝对不是她自己的”。

    只是，堂堂高等学府，道貌岸然高校教师，成天撵着学生屁股催款，并以上述方式甄别贫困，咋说也不是件多光鲜的事情。为给行为找个理由，于是就想方设法辩解。一说这叫“逼良为娼”，哪个喊政府只宣布“不允许任何高校拒绝贫困生报到”，却不把那些无力缴或不愿缴的学费补起？一说这叫“恶意所迫”，哪个叫那些揣着爹妈给的学费不缴的学生，拿那些钱上网、炒股、买名牌，用完了不好意思再向爹妈要只得谎称“贫困”？一说这叫“爹妈故意”，哪个叫那些不良的爹妈对自己临出门的子女交待，学费之事，能赖则赖，能拖则拖，实在赖不过拖不过，才尽量少缴？

    园外朋友一定要晓得，这些年政府提供的奖学金、助学金愈来愈高，按说学生欠费就该愈来愈少。然而事实是政府提供给学生的钱再多，那些安心欠费者还是照欠不误欠费仍然是个衡定的数。除个别真正的特困生外，相当多的人事实上是接受了国家各种资助后，本已不再贫困，却照样稳起不交学费。这部分学生钻了国家宽宏大量的空子，国家在下发奖学金助学金时明文规定，各校不准用奖学金助学金抵扣学生所欠学费。

    以井民的饭碗所在，最高时学生所欠的学费高达三四千万，已经严重影响园子的日常运行。据说这在全国亦是普遍现象。那些个扣住学生双证或单证的做法，往往背后就是上述不得已。而如果恶意欠费成风，学校就只有拿不欠的去冲抵欠费的，这对那些不欠的学生就形成不公。因为他们即使再有钱缴，也没有替人多缴的义务。再说，又有多少人家的钱是真正多得可以随便花？更何况，高等教育本是非义务，交钱上大学是义务，你不尽义务要人家尽义务，那些尽义务的人就因吃亏而心头不了然得很。还有一个事实是，应当收缴的总学费一下降，落到每个学生头上的平均培养费也就同时下降，这也就必然导致全体学生的教学质量、实习质量、实践质量等，通通降低规格。这就好比某个实行集中供电的小区，多数人缴了电费，少数人没缴，供电部门在再三催要无果后，只好对整个小区断电以示惩罚，结果是老实缴费者被错杀。

    可是，真要让那些老师们扮演黄世仁，且内中相当数量者还是教授，而把那欠费的学生当杨白劳，这又是个十分难以接受的尴尬。师道本来有尊严，那尊严如今本虽说欠缺，但若要让老师甚至教授们隔三差五催人缴费，还要为此科学甄别和判断学生贫困的真假，还要与时俱进地把穿戴打扮等因素考虑进去，还是很冲击他们的学科界限和面子底线的。

    说个眼前的例子，井民的饭碗所在某女生，其家在去年5.12地震中毫发无损，其人告知时正在遥远的西北逍遥，美国驻华使馆给的中国地震重灾区学生免费赴美留学一年的大饼，竟不偏不倚地咚地砸到她那毫无准备的头上。不单远在西北的该女生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园内老师们也弄不懂美国佬到底是咋定“重灾区”的。因为那个女生的家在绵阳市某区，我们自己定的重灾区没那儿，那儿也确实除了吓死细胞没有压死同胞。大概是美国佬怕中国人趁机搭车揩油，就非要自己定重灾区，结果就定出个那女生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看来，纵是科技发达的老美，要在中国高校中科学界定真假贫困，也是很难称百分百准确的。

    听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欠费还是要催缴的，黄世仁还是要当的。不然，下半年的津贴、课酬之类，叫园主从哪儿掏？不禁想起那个曾翻译过的俄罗斯笑话：一个全裸女夜半打的，上车后惹得的哥东瞟西看。裸女发现不悦，厉声问，“看啥看！好好开你的车！”的哥从容答道，“我在看，你一会儿从哪里掏钱出来付账。”

    兀自笑出了声。一溜哈啦子，趁机从井民那樱桃小嘴中奔逃而出。好多人都看见了。此事于是成为此次园主犒劳活动的附产品，即所谓谈资，注定出现在园内各种档次的茶余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