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随处倾诉

(2008-04-29 23:29:59)
标签:

杂谈

 

(短篇小说)

 

随处倾诉(上)

 

    吴尔芬

 

                                  

    音乐教师吴蜀魏到蹇畲中学报到,背上硕大的包裹把他压得十分矮小,身上厚厚地铺了一层九月炽热的阳光,不由焐出满头大汗。

    他在校牌前伫立,校牌龟裂残破字迹模糊,窄小的程度也是他始料不及的。苍老如弓的总务从一圈钥匙中旋下一把悬在他眼皮下,他握紧在汗津津的手心里,目光沿着她枯枝般的手臂望过去,看到长满野草的花坛后一扇莫辩颜色的木门。年迈的总务蹒跚而去,他迷惑于她风烛残年的背影,象自己的心情那样摇摆晃荡。

    伸进钥匙,他感觉到锁孔的过份宽松空洞,他朝不同方向各旋了数圈,在他认定这是把死锁的时候,门却无声地打开了。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正方形的窄小空间,宛若校牌那样破旧。西照从后窗掀开一角的破报纸外投进一柱三角形的强光,正好射在东墙挂历上叉开大腿搔首弄姿的女人。他皱了一下眉头踩进落满尘挨的遍地废纸,他随脚就带起一堆垃圾,三角光柱顿时变得浑浊凝重。

    他把硕大的包裹卸在床上,床板发出的乓然巨响吓了他一跳。这时钟声响了,嘈杂之声如洪峰决堤,片刻就有若干张藏污纳垢的小脸层层堵在门口好奇地朝他张望。他关上门,蹲下来细细数算自己的心思。

    他发现一只鼓囊囊的塑料纸包裹,塞在一堆粉笔盒之间,可见它是被主人遗忘而不是被主人废弃的。他猜想橡皮筋绑紧的层层塑料纸里肯定藏有某种秘密,他好奇地剥开,一张一张地审阅,不禁心惊肉跳。每张画面都是他梦境中的隐秘景观,真实而丑陋的裸露打碎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脆弱部分,燥热从胸部向四肢展开,他听到自己粗重的鼻息和血流的奔涌声。他的尾骨象遭到沉重击打,坐在地上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晚饭后年轻的校长找他谈话。

    校长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象夏季水泽蛙类的聒噪,大概意思是蹇畲中学仅设初中部,除了音乐以后还安排他两个班的其他课。校长面色红润,话语从红唇洁齿间一串串冒上来就在他耳背溜走,极少撞击耳膜,他只看到校长下巴一颗黑痣长出一撮曲折的长毛,有节奏地抖动,如少女手中舞摆的红纱般使人伤感。

    他走到操场边的土坡上,找了块没有牛屎的草皮坐下来,9月初秋的风抚摸他的脸颊双臂以及其它裸露的部位,望着远处黑黝黝的稀疏树影,脑中交叉出现塑料纸包的几十幅画面和豆子冷艳的脸孔。他不知道两个人的事情何以朝歧路发展,以至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步。

    豆子在小城另一端的一所小学,与他现在的位置中间恰好相隔城邑,眯眼眺望,那一方夜空更加惨白,可想象的繁华,象豆子一样冷漠而坚定。

    那时候的豆子多么崇拜他。每个傍晚他都匆匆穿行于龙津河畔梧桐树下,肩扛巨大吉他的矮小身影象一只快乐的归鸟,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往返于师专和师范之间。晚风从垂钓老翁的鱼筌漫上来,轻轻拨动琴弦,发出悦耳的和音。他步履轻盈,偶尔一片叶子飘到肩头,拾起细看,都是美好的馈赠。

    他一般弹和弦《给爱丽丝》,能准确掌握贝多芬压抑的倾诉,并把无望的期待发挥出来,以热情、奔放、向上,具有英雄气质和大无畏战斗精神而著称于世的贝多芬,在这首曲子里却是寂寞的呼喊情绪。豆子受不了他埋头弹拨的忧郁样子,月光下闪出亮晶晶的泪珠。当他自弹自唱“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时,豆子忍不住抱住双腿埋头膝盖轻声啜泣。那是他们的美好时光,师专生吴蜀魏和师范生豆子在操场一隅的如水光阴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学生时代。

 

                             

    事情缘于暑假,确切地说缘于暑假新上任的教育局长。象所有领导一样,新官上任总要有所动作,以示开拓精神,新局长的第一个决策就是对全市中小学教师进行一次大调查。豆子的校长暗示,她可能要离开城南小学,调整到乡镇去。他在假期临终前去了一趟豆子家,那是个雨中黄昏,嘀嗒作响的小雨声使屋里母女的谈话变成低吟耳语。他收起折伞甩甩,眼睛适应昏暗的同时耳朵也听清楚了她们的话语,母亲埋怨局长官僚,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下乡呢?都怪老头子没后台,母亲说。豆子泪水涟涟,只顾痛骂校长,对他视而不见。他听见车胎撞击木门的闷响,豆子的父亲扶单车进屋,掀下雨衣帽沿,露出铁青的脸,一声不吭上楼去了。他看到车头铁篮中的两瓶垂头丧气的名酒,发出玻璃间隙的微鸣和亮泽,知道是被辞退的薄礼,不成敬意。豆子也看到它们了,立刻感觉到最后努力的失败,不禁失声恸哭。豆子的母亲,这位以微笑为职业的银行储蓄员拨动算珠的巧手无言地颤栗,因愤怒拉长崐的脸失去了往日微笑时的美丽。她说,小吴,你都看到了,你没办法把豆子留在城里,以后就不要来了。猝不及防的重任历史地落在他的肩头,他不知所措,任水淋淋的伞布紧贴大腿,水渍顺着裤管往下泅。豆子抬起红肿的眼睛,黑暗中布满陌生的绝望,你走吧,豆子喊,快走,呜呜呜。

    不善言辞的吴蜀魏手足无措中敲开校长的房门,他十指相绞,坐在面积偏小的单凳上望着目光慈祥的校长欲言又止。校长说,说吧,慢慢说。话声末落,一个高瘦的员工搬一把更高瘦的楼梯进来修理残破的线路,员工不断更换木梯位置,把他赶来赶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他的表白显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但德高望重的老校长还是听明白他的意思。这样吧,你晚上跟我去局长家跑一趟,校长说。他喉结不禁一动,却被自己吞口水的咕咚巨响震惊了。

    新局长正聚精会神同一老者对弈,瞟见他们进门并没有明确的表示,校长走过去,左右环视找不到凳子,只好躬起腰鸵鸟一般向局长陈叙。年迈的校长双手扶膝激动地说什么,满头白发不断颤抖,局长无动于衷,拇指与中指夹起一子,烦躁地敲击木质棋盘,一副举棋不定的痛苦表情。他有一种下坠的感觉,双腿软弱如泥,他左手抓紧门框,以免自己晕厥,意识到右手上还提着的伴侣咖啡,悄悄地搁在墙角。他奔逃而出,站在大院雪松下等候自己的校长,抹一把湿漉漉的眼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离开学一星期,从来严肃呆板的老校长告诉他:局里决定把你调到蹇畲中学去了。校长说,蹇畲在城郊,进城近多了。老校长前所末有地拍拍他的肩膀意犹未尽。这是个不期而然的巨大喜讯,象从天上掉下来的沉重馅饼,把他砸得晕头转向。他很想说几句感激的话,无奈脑子象个废弃多年的仓库,实在拿不出象样的东西。

    他高兴得直搓手,怀着幸福与甜蜜来到豆子家。豆子,豆子啊!他朝象耳朵一样倾听的二楼窗口喊,脚上的新球鞋在潮湿的石板路上轻轻磨擦。一团硕大的废纸向他兴奋的脸砸来,惊愕间,豆子母亲金属利器一样的诅咒破门而出。滚,你这没用的书呆子,还来干什么?她的脸有一半出现在雨后初晴的夕阳下,另一半依然留在屋里发霉的阴影中,他看到以微笑为职业的银行储蓄员因不习惯发怒脸部肌肉发生惊人的变形。

    他觉得自己是突遭雷击的水中之树,一半在燃烧,一半在浸泡。他象迷途的鸟,恍恍惚惚返回学校,华灯初上的夜市潮声把他单车的丁当响湮没得无声无息。

 

                               

    豆子调离城南到一个管理混乱的小学,他从蹇畲出发,穿过市区新街,在尘土飞扬的国道工地艰难前行。豆子的新小学掩藏在一片十分破败的民居之间,也如民居般破败。他象一只迷路的泥猴扶着破单车在小巷间游走寻觅,最后终于找到鲜红的落地大标语“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标语间一扇窄门,校牌就挂在那里。这所小学以没有操场闻名遐迩,学生分布在过道、走廊和小巷做广播操。他走进去,闻到死水的腐朽气息,朗朗书声阳光一样穿透臭味扑面而来。他经过若干陌生人的指引,才在迷宫般的平房校区找到豆子的教室,他疲倦地靠在唯一的树干,目光越过一串潮湿的悬挂衣物可见豆子正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板书什么,过短的褂子被吊到腰带以上。他的内心一片呻吟。

    他盯住豆子向学生比划成某种形状的手,觉得这节课过于冗长,象他的前程那样无边无际。铃声冰雹一样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把他从树杆上弹起。豆子在一群学生簇拥间款款走来,不时低头跟某个学生说什么,慈祥又和蔼。豆子!他估计她没听见,提高声调又喊一声:豆子!豆子转身,上下打量他说,你找谁?这个简单的问题立即把他的额头逼出细汗,我......他嗫嚅说,我......此时快掉泪了。他鼓起勇气,趋前一步。没想到豆子却说,我不认识你。这句话是一堵墙,制止了他的脚步,他立定,双手表达不明确的比划。豆子对一个结实的男孩子说,班长,你去报告校长,说来了个神经病的。他看到男孩的表情由惊诧变成愤怒,拨开人群,拔腿朝校长室跑去。

    他醒来时夜黑透了,一缕从晚修教室传来的灯光照亮墙上吉他,他仿佛听到一片嗡鸣。他起身抱住疼痛欲裂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蹇畲的,他闻到酒臭,摸一摸前襟湿漉漉的酒渍。他拉亮灯,湿毛巾抹一把脸,抖擞一下精神,摘下吉他,拨出一串噪音。他不知该弹什么曲子,莫名的烦躁干扰他。他想要上厕所。

    蹇畲中学的教室没有门窗,只有四个敞开的大洞,这是他早有耳闻的,让他吃惊的是没有课桌,以架在砖垛上的长条木板代替课桌。记得开学第二天,新当选的乡长号召全体师生发扬延安精神克服困难搞好教学。乡长说,举世闻名的黄埔军校比蹇畲中学破多了,照样出人才。他坐在会场一隅心事重重,坚信门窗和课桌问题一定会在有来头的年轻乡长手上解决。他纳闷的是乡长始终没提厕所,似乎不值一提。儒雅的吴蜀魏想起昨天四处寻找厕所的情形,一位肥胖得让人怀疑他不是教师的同事告诉他,蹇畲中学没厕所,女同学去民间出恭,男的呢,胖同事猥琐地笑笑,似乎是幸灾乐祸地伸出两个指头说,已经有两个上山向蛇奉献屁股住院了,不然离城这么近怎么教师老缺编呢?

    他固定去乡供销社,那里的厕所宽敞有自来水冲刷,只是进出一些神色紧张的生意人让他不舒服。厕所的两扇大门年久失修,铁折吱吱怪叫,关上后见两边密密麻麻写满言简意赅的厕所文章......

    他回房间找出塑料包,随意抽出一张,在背面涂上胶水,踅回厕所,贴在门背后的醒目处。他做完这一切,再恍恍惚惚走到操场土坡。他惊奇自己的心情变得舒畅了,白日的烦恼烟消云散,盘腿坐着,居然惬意地打起唿哨,产生一种倾诉后的快慰。他看到土坡凹处影影绰绰几个人低声说话,笑骂猥亵。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内疚与惊恐自下而上一齐挤兑他的胸膛,他听到加速的心律,热血一直涌到头皮。他跳起来,往供销社厕所疾走。他进门看到那个蹲位烟头闪闪,便站在门外等候,这时校长远远走过来,他只好装作刚完事的样子跟校长擦肩打招呼。

    他狼狈而归,心中布满阴翳。

    翌日下午有一节音乐课,他肩挎吉他俯瞰讲台下一片无邪的眼睛,为自己心猿意马弹奏的嘈杂之音羞愧不已。西照从被称为窗的砖墙豁口打在一排学生的半边脸上,那里无不艰难地爬行粒粒汗珠。他掀下吉他,带领孩子们合唱一首刚教会的童谣。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前一篇:回老家了
后一篇:随处倾诉(下)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