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游历)
土楼
吴尔芬
是谁,苍凉的胸膛被沉重的一击,打开封闭的记忆之门;是谁,在振成楼巨大的背影下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立于议事厅正中,目光穿越大门,暮色苍茫中,深黛山峰成迤逦,我看到了客家祖先艰难南下的身影和迎风的孤苦愁容,听到他们步履维艰的粗重叹息。无论是长途跋涉的一闪念,抑或是深谋远虑的集体智慧的结晶,总之,当他们第一次夯实土墙,圈起家园的时候,也筑起默默无闻的性格与深怀不露的自尊。高大厚重的土墙抵御了狂风暴雨和来犯之敌,迫于饥馑或战乱举家南迁的客家人深深知道粮食的重要,整整一层的粮仓堆满了欣慰堆满了安全感。女人把疏菜切碎晒干,掖进罐里,这种黑褐色的菜食帮助他们度过无数个岁月,以至于成为民间特产。我从晒在瓦枧上的干枯芥菜中,闻到一股亘古未变的气息。
土楼不是随遇而安的安乐窝,封闭的生活坚定了居民的突围意识,院中踱步的长者满怀焦虑。土楼之夜,文友们在亦可充当戏台的大厅载歌载舞,我爬上专供客人看戏的楼厅,发现凡是主人坐的位置总是不同程度地被柱子挡住,也就是说把理想的位置让给客人而自己看得并不舒服。好客中包容了多少克己与礼让。在跪拜祖先的后厅两角,斜挂大镜,正好能让跪者看到自己的面容。我站在那里,从镜中感受先人的良苦用心。能一日三省吾身者,谁敢小觑?大梁上的对联提示每一个后人该怎么做:振作哪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关心。走出大门的一代一代子孙怀着对目标的清晰的坚定性,足迹踏遍天涯海角,成功了,树起一座丰碑;失败了,撒下一片心头血。冥冥中的祖先可否收到频频而归的捷报?
伍实楼以三百年的历史倾诉它的世事沧桑,坍塌的一角古墙目睹了不屈的英雄故事。高低参差的黄土更容易寻找祖先创业的蛛丝马迹,抓一把在手心,就是一把血泪的辉煌。废弃的了望台让我们展望楼群田野,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的味道,从前居民楼道里奔跑持枪抗敌的咚咚脚步声至今仍回响在半边废墟半边楼之中。我想起故乡高垒的寨墙和深砌的水陂,寨墙石隙猴姜碧绿茅草摇曳,手把镰刀头顶草帽的少年,为高山仰止的寨墙和深可没顶的水陂作何用途百思不得其解。走出田间小道,蓦然回首,墙上一个硕大的狮面图腾狰狞狂笑,捉摸不定的象征意味让人匪夷所思。
土楼一夜,彻夜难眠。同室老詹讲叙关于家的命题,两床间的小柜挡住他的半边脸,胡茬环绕的嘴接踵而出忧伤的回想。出来四楼走廊,月光下的天空被楼拥抱,呈现月牙形的亮色,琉璃瓦沿叮当作响。
我在我的轨道上,回望客家祖先的苦难史。让我们打点行装,重新上路。
原载《闽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