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味作家吴尔芬
丽 晴
认识吴尔芬,只知道他是厦门近年来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长篇小说《雕版》的作者,前不久还被评为厦门市十佳外来青年,却不知他还当过兵。
部队培养出来的人,那种集体观念,那种纪律性,那种国家利益至上的优良品质,那种象韩国足球队“永不言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弃的精神,常人是永远不可理解的。说起当兵的历史,吴尔芬发自内心地如是说。
吴尔芬高中毕业后参军,那是1984年。细想起来,他日后的创作成果和每一个业绩,都离不开这段历史打下的烙印。尽管他只当了四年兵,但在他37年的岁月里,便有了一页值得骄傲的历史。这页历史犹如一支永不泯灭的火把,从此映照着他的人生旅途,燃烧在他的生命之中。
一
吴尔芬从小与贫穷作伴。贫穷到何种地步?
刚一开春,米就不够了。母亲就去借生产队长家堆放在屋檐下的蕉芋渣(蕉芋磨成粉过滤后的渣),蕉芋渣是用来喂猪的,腐烂得很快,用不了两天就沤出一股酸味,母亲拿回家后拌上糖精,做成团,蒸成馍,又硬、又黑、又臭,吴尔芬一吃就呕吐。但父亲和大哥因为要干体力活非用它填肚子不可。
吴尔芬小学毕业后险些儿上不了初中,是外婆将一群小猪卖了10元钱才交上学费。然而,他的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都只读到初小。
后来,吴尔芬把幼年的记忆写成《中国往事》,往事就变成铅字,发表在《福建文学》杂志,尔后又成了厦门大学中文系某些班级的范文。因为他写的不只是一家的贫穷与苦难,而是中国的贫穷、民族的苦难。
吴尔芬说,我们家境虽穷,但精神快乐。吴尔芬姊妹7个,一家人和和睦睦,温暖如春。在他印象中,父母从未红过脸。父母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他们用纯朴勤劳的本色来影响孩子,教育孩子。吴尔芬喜欢画画,有一次,他在自家的墙上画了一只猫,猫就“活”了。父亲看了不但没有责骂,还笑了笑说:“唔,画得不错!”于是这只猫就一直“活”到现在。客人们见了总爱发问,母亲便笑着作答,是我家老三画的。
二
吴尔芬参军了不再画猫,他画黑板报。他把连队的黑板报当作他的抒情本,尽心尽力地画呀、写的。指导员透过黑板报影影绰绰看到有个“灯捻捻”在闪烁,心里就想,他的用武之地恐怕不在连队。不久,他被指导员推荐到团报道组。
报道组难呆,它实行的是残酷的淘汰制:一年完不成任务,对不起,回连队站岗。吴尔芬来了就绝对不走。
“不回去,回去是孙子!”有股子韧劲的吴尔芬心里说。
报道任务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地方报道不说,三篇要上军报,七篇要上人民前线报。吴尔芬是来自连城的一个客家娃,没有背景,只有靠自己努力。
其实有压力也有好处,吴尔芬一压压出了两个三等功,一年一个。第三年,他当上了报道组组长。和平年代立功,不易呀!
三
有一年,吴尔芬特烦一个人,这个人是当时的《厦门文学》副主编陈元麟,原由是团里派他参加由厦门市文联和厦门警备区合办的笔会。笔会上,他结识了陈元麟,既然参加笔会就一定要发稿,至少一篇,否则无法给团里交差,因为全团只选了他一人与会。可文学作品不比新闻作品,这下可难倒了吴尔芬。
文人们都知道,所谓笔会,其实就是笔耕者的“party”。大家都去玩,吴尔芬哪儿也不去,自愿留下来改稿。改一遍,陈元麟摇摇头,提出要求重改。又改一遍,陈元麟又摇摇头,再提出要求重改。一篇散文,从头至尾改了七遍,直改到口干舌燥,心尖儿发烫。从此,吴尔芬就“烦”死了陈元麟。
待到处女作《大海母亲》发出来时,吴尔芬已经退伍回到了家乡连城县。他打开《厦门文学》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文字居然真的变成了铅字跳入了他的眼帘。他感到心跳加快,热血沸腾。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陈元麟的良苦用心。
处女作打开了他的创作之门,从此,他笔耕不辍。他的作品不断出现在军、地的报刊杂志上,如《解放军文艺》、《热风》、《文艺评论》、《福建文学》、《海峡》、《文学自由谈》、《散文百家》、《散文天地》等,并被《传奇文学选刊》、《红土地文学作品选》、《乡土教材》、《青年文摘》、《冠豸山散文选》等十几种选本选载,然后再出版短篇小说集《迷途》和散文集《对影成三人》。有意思的是,他的作品寄《厦门文学》,收到即发。陈元麟说:“这孩子挺聪明,一教就会。”
吴尔芬是个“杂家”,中、长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外加报告文学,什么都写。15年,洋洋洒洒写了近百万字。该获奖的获奖,该连载的连载,该出版的出版。北村、南帆、王光明、林兴宅、傅翔等作家评论家纷纷在《文艺评论》、《小说评论》、《客家》、《福建文学》等刊物上发表评论文章,认为吴尔芬总是以全新的视角探索人性与现代观念的矛盾冲突。吴尔芬像一只营养丰富的桔子,收获时节一到,他就红了。
四
吴尔芬的创作红得地道,红得实在。
《雕版》在厦门晚报连载后,四处就有了被小说打动的读者。有的电话打进报社要购买全书,原因是断断续续读得不过瘾。吴尔芬听说了感到莫大的欣慰,因为编织那些个故事,费尽了他的心血。
写《雕版》不是吴尔芬的本意。1998年,吴尔芬在连城文化馆工作时,曾兼任冠豸山文学院院长、中国作协冠豸山文学创作基地秘书长。1999年,中国作协影视文学委员会秘书长刘涓讯先生前来连城考察,对明清两代遗留下来的中国四大雕版印刷基地之一的文化古迹,不仅十分感兴趣,而且还突发奇想,建设以此为题材,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县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吴尔芬,吴尔芬于是开始了构思这部长篇小说的艰难之路。
说来难以置信,吴尔芬的创作提纲共写了5稿。每一稿竟达5万字,摞起来有一尺高,甚至超过日后出版的《雕版》。第一稿小说以家族矛盾和改革的冲突为主线,被刘秘书长一句话给毙了:“啥玩意儿,这种题材早过时了。”第二稿他写的是爱情冲突,又被全盘否定,理由是:老调重弹,太没意思。待到第四稿被否决后,吴尔芬实在感到无所适从。正当他想打退堂鼓时,那股子“永不言败”的韧劲又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这时,刘秘书长也鼓励他,你可是当过兵的人啊,不能打退堂,一定要撑住,干下去!吴尔芬想,是啊,此项工作任务并非他个人所为,而是单位交给他的创作任务。拿着国家的工资,碰到困难能半途而废吗?吴尔芬振作了精神,灵感就伴着他的“韧劲”悄然而至。最后这一稿,他将故事定位在文化冲突上,以一个混血孤儿想溶入中国雕版世家为主线展开,着力于理想与现实相碰撞发出的巨大反响。这种构想属于当前文坛的空白,因而得到中国作协负责人的赞同。
此时,吴尔芬已经来到厦门,他安心地在海沧自己家中开始了《雕版》的写作。2002年5月,20万字的长篇小说终于走到了读者中间。《雕版》由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张胜友亲笔作序推介,并列入2002年度全国图书交易会重点书目。出版发行后,《作家文摘》、《海内外作家企业家报》、《客家大文化》、《福建日报》等十几家媒体发表了书讯或评介文章,有三家影视单位表示愿意投资将《雕版》拍成同名电视连续剧。
五
在37年人生旅途中,吴尔芬未必尽是成功,但他从不拆说自己的坎坷。犹如《中国
往事》一样,他所透视的是民族和整个社会的物质贫困与精神贫乏。
在改革大潮中,他和常人一样下过海,也曾经一度迷失过自己。他种过田、教过书、摆过摊、打过工,甚至做过书商。他说这都不算什么。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也许,正因为他拥有这些厚实的生活底子,才为他日后的创作打下了结实的根基,他在海沧购买的一套住房就是来自做书商所得的积蓄。即使现在,吴尔芬在厦门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因而他的收入也很复杂:兼南洋学院的心理学课程、兼专家论坛的策划、兼《厦门日报》的栏目主持、兼〈生活时报〉的专栏作家等。不过,吴尔芬在写作。写作是吴尔芬的手艺,也是吴尔芬内心的呼出。
其实,吴尔芬有从商的天赋,倘若他一直做书商或做生意,仍会是一名成功者,而且日子会比现在滋润得多。可他在物质丰厚之时,精神却感到失落。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定位。他难以抵挡写作的诱惑。尤其是经历太多,要说要写要呐喊的也太多,不能等闲视之。他从商海的浪潮中把心收回,重新安放在写作上。
1996年,他曾经动笔创作长篇小说《九号房》,因书中的立意找不到突破口而未能写下去。说来也怪,获得厦大哲学系大专学历的他反倒热衷研究人的心理。如今,他的创作方向是触摸当代人的内心体验和内心疾病。写人们面临困境的恐惧,面临贫穷的恐惧。比如《九号房》就是写“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他说,仇恨无论大小,种进去就会生根,果子就是复仇。在农村,可以因一枚鸡蛋去杀人。这就是人类内心疾病的一种。
吴尔芬说,他之所以写这些,是因为他喜欢写看见了并捉摸透了的东西。只有看见了,才能把事实说出来,就像只有目击者才有资格指证一样。而现在一些流派作家写的东西,令人读了不知所云,正是因为自己没看见、更没有想清楚(或许根本就想不清楚)就去大发议论,所以才说出满腔废话。
写书要为读者而写,切准读者的脉搏,反映他们的内心冲突,抚摸他们的心灵创伤,这才是有价值的作品。
吴尔芬正在朝这方面努力。
吴尔芬前途无量。
200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