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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好朋友得了一种奇怪的心理疾病,我去她家看望。朋友的哥哥把我拦在卧室门口低声嘱咐我:“注意不要有强烈的感情,这会困扰她,无情最好。”我想问为什么,朋友的哥哥嘘了一声说:“按我说得做。”
我准备推门,朋友的哥哥又返身回来说:“我还是跟你一块吧,你这个人比较夸张。”我们推门进去,朋友身着睡衣靠窗坐着,面向窗外的一株柏树。看见我,朋友脸上露出笑容,看起来非常平静安详。
我原以为她会憔悴疯癫的样子,但是她看起来比我还要正常健康,我高兴地就要跑过去搂抱她,朋友的哥哥一把把我拉住,再看朋友,只见她原本平静安详的脸一下露出惊恐的样子,身子只往后缩。
这突然的变化把我吓倒了,我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只听朋友的哥哥低声在我耳边说:“注意控制情绪。”我极力克制自己的害怕,但是这时我看到朋友腾得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脸色惨白,活像一具僵尸,机械地朝我走过来,一阵强烈的恐惧席卷了我的身体,我想转身立即逃走。但是朋友的哥哥把我死死地按在原地,冷静的语调对我大声说:“无情,赶快无情,不然她会来撕你的头发。”
可是怎么无情啊?我的思维在恐惧中慌乱地搜寻一种表达自己无情的方式,朋友已经走到我身边,双手一把扯住我的头发,强烈的疼痛把我的恐惧都吓跑了,我勃然大怒,对着朋友大吼一声:“你给我住手!”
朋友果然被我震慑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时恐惧转移到她身上,她的身体在地上可怜地往后爬。朋友的哥哥放开我,赶忙把朋友扶起来坐回凳子上,朋友的身体还在恐惧地颤抖着。朋友的哥哥回头对我说:“你闹够没有?”
我按摩自己疼痛的头皮,一脸无辜:“我没有闹啊,是她反复无常,把我吓坏了。”朋友的哥哥说:“我不是跟你说要无情么?你的任何情绪都会让她突然变得激动。”我说:“我现在够无情了。”我心里在想,对精神病人,看来不能有任何同情或害怕的心理,冷酷强硬一点反而能震慑他。
朋友的哥哥说:“你看你都把她吓成这个样子了,还无情。”这时朋友缩在她哥哥的怀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我很奇怪,她为什么害怕我呢,刚才都还对我张牙舞爪的。
我说:“我现在确实很无情啊,她为什么还被困扰?”朋友的哥哥说:“你这个人真够自以为是,无情并不是冷酷无情,无情是没有情绪的意思。”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其实我并没有真的理解他所说的。我心里在想,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呢?
朋友的哥哥接着说:“情绪不波动就好了,不要乍冷乍热,突然很高兴或者突然很悲伤,高兴或者悲伤会让我的妹妹害怕,但是如果你害怕,我妹妹就会无法无天,把你吃掉都有可能。”
我哦了一声,感觉自己有点懂了,但是听到“把我吃掉”,我心里的恐惧又隐隐地在底层漂浮。我赶快站在原地做深呼吸,直到自己满意为止,然后我平静地走到朋友身边,朋友也不再害怕我了。
如果不受情绪困扰,朋友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她什么事都记得,很多在我这里模糊的记忆,在她那里却是清晰无比。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跟她在地上下六子棋,她很爱哭,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输了,所以后来我设法让她赢,结果她还是哭。我只能记得这些事情的大概,而朋友对此的回忆竟然精细到繁琐的地步。
她记得我们每一次下棋的地点,有时候在我家旁边的梧桐树下,大多时候是在她家的院子里,因为她家院子的土质好,表面被磨得光滑平整,能画出很清晰的棋盘。她说我下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生死交关的样子,仿佛赢了就能赢得全世界,而输了就会输掉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都要蹦着脸仔细计算一番。她看我严肃的样子,经常偷偷地乐,但又不能让我看见,因为我很爱面子,而且没有幽默感。
我对待事情太认真了,结果可想而知,如果我下赢了她,我会高兴地大呼大叫,甚至在地上打滚,每次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就以为我中疯了,很害怕,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哭;而如果我输了,我会垂头丧气,冷酷地一句话也不跟她讲了,掉头就走,她同样以为我发疯了,一样害怕地哭起来。
朋友对我们小时候事情巨细无余的回忆让我感觉不安,想着这会让朋友困扰,我只好不停地深呼吸,控制情绪。但是很快我就吃不消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快快告辞出来。
我对朋友的哥哥说:“小安(朋友的小名)这样不适合生活在这里。”朋友的哥哥说:“我们家人也知道,正找人呢,准备把她送到庵庙里去。”
我们这些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正所谓红尘中人,随自己的情绪大起大落,我们自己的情绪呢,也制造出了我们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