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千江月
农历十二月十八，见春和义夫，带着八岁的秋，很顺利地坐上了回家的长途大巴。这比他们往年的日程整整提前了一个礼拜。
临近年底，能回家过年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呀。见春和义夫却一点都不兴奋，更多的是突然和意外。因为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夏在十二月十六突然病故了。夏是见春的婆婆，也就是义夫的妈。
夏的身体一直很健朗，平时在每个月的报平安电话里，从来也没有听家人说起过什么。家里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所以夏每次都不接他们的电话，不是老头子接就是他们的大伯或谁接，要不就让电话铃在那里空洞地响，让见春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隆。
夏跟见春冷战，已经有十年了。见春以为总有解开心结的一天，却没想到夏不管不顾地就死了。她坐在临窗的大巴上，看见天空突然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在见春的记忆里，在她嫁给义夫那年曾经下过一场很大的雪，积雪压弯了她家竹园里青翠的竹枝。大雪过后，天放晴了，短暂的年也过去了，见春和义夫就跟着南下的乡亲去了深圳。乡亲们是一心想赚钱去的，见春和义夫只是为了逃离那个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家。
见春他们参照村人的式样，在一个大型工业厂区附近租了个小店面，开始起早摸黑地做包子。他们就为在厂里上班的人做早点和宵夜。那些人除了派几个代表来外买，一整天里很少走出来，好象戏里的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步不出厂外。
时间就是金钱。这是深圳的座右铭，也是见春他们的生活实践。他们在深圳呆了四五年后，回了一趟家，休了三个月的长假。夏的家已经很陈旧了，依旧象个坚固的城堡攻不下。在村人的刮目相看里，他们在村前造起了一座三层楼的新家后，再次选择了南下。
雪一直下，纷纷扬扬地下，象是老天爷拿了个筛子筛面粉一样不停地洒着，把整个世界都笼罩进了白色的面粉堆里。义夫他们乘坐的高速大巴在进入广州的地界后越开越慢，象蚂蚁一样费力地往前爬。
天色一点点地黑下来，见春和义夫他们的眼皮子也跟着慢慢地合上。回家的路途实在太漫长，只有好好地睡上一觉才能将漫长打发。
谁也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比回家的路程更漫长。等义夫第一次睁开眼来，他已经躺在医院里雪白的病床上，见春则鼻青脸肿地坐在一旁。看见义夫苏醒过来，见春居然笑了下，虽然笑得有些变样。
你妈已经下土了。要不她看见你这模样，不把我揍扁才怪。见春跟义夫开玩笑。
当年夏死活不同意他俩的好事，就为了一句话：讨个媳妇象个婆。
村里有一户人家，娶进了一门媳妇，婆婆长得很矮小，媳妇也小草鸡一只，常常被村人开玩笑，老话讲得实在错不了，讨个媳妇象个婆。
只是身材矮小就有这样的言论，夏想见春要是进门的话，问题只会更严重。见春的一只腿因为小时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一拐一拐，象溪江里撑船的撑船佬。要是没有这个不足，见春实在是长得很好的，鸭蛋型的脸，杨柳枝的腰，又是同个村的姑娘，脾气是知根知底的好。
偏偏夏也是瘸个腿，走起路来，跟见春的姿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家里有一个撑船佬已经够引人惹眼了，难道家里要弄个撑船队才好？要是换成是自家的女儿，上天注定，也没话说。媳妇是可以挑的，张三李四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挑个跟自己一样有残疾的姑娘家呢?
只是夏没有想到，而且永远也不会看到，她家真的成了撑船队。在2007年那一场五十年不遇的暴雪里，义夫用失去一条腿的代价，捡回了一条命，已算是命大。
正月十八，气象预报说有雨夹雪，阳光却是从未有过的灿烂。义夫已经能下地走动，他一拐一拐地踱出房门，坐到自家新造的三层楼砖房前晒太阳，顺手将一双拐杖靠在墙上。见春在三楼的阳台上晒被子，被子抖动出的尘粒在阳光下轻盈地飞舞，象细小的雪花飘呀飘，象面粉屑洒呀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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