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班的途中,我又碰上了良和。我跟他微微一笑,就象碰到其它村里人一样。他象是没看见似的,依然踏着他的三轮车满怀壮志地向前。
我在郊区上班,每天起不来,总是火急着燎地从城里出来。而我的村里人,每天起得很早,总是干劲十足地往城里奔。
于是,每天在差不多的时间和地段,我总会和他们面对面地相遇。我对他们微微一笑,我来不及开口也不习惯开口。他们也回以我笑,是那种跟糖浆一样浓得化不开的笑,再多送我一句招呼:上班去了。
只有良和例外。每次我对他笑,他的表情从来显示不出对我应的的回应,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他有否看见了我,一个曾经跟他在同个村子里生活了十多年的人。
其实良和只比我大了五六岁,他完全没有理由不认识我。他就是这个个性。在我刚刚背起书包上学堂时,村里人已经叫他“书读头”,或者是“书毒头”、“书独头”,反正就是书呆子的意思。我想不通的是,大人们老是叫我们好好读书,却又要用“书毒头”去称呼那些看书看得多的人。
其实良和也没上过几年学,他很早就没了父母,是叔叔婶婶将他和他哥抚养成人。这是大人们说的,我记得的是他和他哥跟着他瞎眼的老奶奶一起过,已经跟他叔叔婶婶分开住了。
我经常到他住的小屋子里去借书看。那间屋子基本上整年见不到阳光,白天跟晚上没多大区别。就在这间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有着让我们小孩两眼发光的各种小人书。更吸引人的是,随着我们的慢慢年长,屋子里的书也会跟着我们长大,武侠小说和各色杂志再一次填补了我们变大的胃口。
那屋子里除了书,还有墙壁上的《红楼梦》剧照让我印象深刻,宝哥哥和林妹妹并肩而坐在那里共读《西厢》。那时候的徐玉兰和王文娟在我们越乡是老少皆知的大牌明星。
生在越剧之乡,人人都有唱戏的情愫,尤其是十来岁的小女孩。住在良和家隔壁的君君就是一个热衷分子,而且还是一群小女孩的头。她的亲爹经常一年半载都在外地,在那些草台班子里拉后场头(就是在后台拉琴的琴师)。她爹不让君君去戏班子里唱戏,她就在自己的家里做戏班子。仗着孩子头的身份,她一个人说了算,谁扮爹谁扮娘,谁扮小姐谁扮丫环。当然次次都是君君扮演小姐,虽然她长得又胖又黑。人家说“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是说那些长得漂亮命不好的姑娘,君君则是“丫环的身子小姐的命”。
真的,生活有时会让人目瞪口呆。就说良和和他哥良善,就象《水浒传》里的武松和武大郎,一个清秀白嫩,一个粗黑矮小,长得泾渭分明。他们先后娶了妻。老大良善的老婆是人家牵的线,说不上水灵也很清秀;老二良和是自己看中的,居然看上了君君这个胖姑娘。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一段被不断流传的插曲。据说,良和自己到他未来的丈母娘前去提亲,许下重诺:今生若能娶君君为妻,定以菩萨供奉,让她手不沾水脚不沾泥,洗衣做饭,挑箩提担,里里外外,全由他一人承担。他丈母娘是知根知底的人,自家的女儿既不是天仙下凡尘,也不是勤快持家的巧姑娘,女儿还未出嫁就被村里人喊为“君君懒婆娘”就是很好的证明,自然一口答应。
他和他哥,跟我们许多村里人一样,都是以收购废铜烂铁为生。不同的是,人家和他哥都是男人在外辛苦,女人在家操持家务,男人一回到家就息一边了;良和早出晚归,回家后接着做,一边烧饭洗衣,一边唱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山歌。
良和就是这样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就象书里写的,戏里唱的,一诺千金。君君做了良和的老婆后,就成了正宗的“懒婆娘”,戏早就不唱了,每天改搓麻将了。
关于良和的传说有很多,除了前面说过的,我知道的还有一个,就是他看《红楼梦》曾经看了十八遍,所以才看成了一个“书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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