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69掰诗》——草树《惭愧》
(2023-01-04 16:58:30)| 分类: 易飞原创作品 |
文本发现
《
作者:草树
今晚枕边没人
我还没有睡
她来到我床头
依然青春又美貌
死神保鲜了她
三十年过去我双眼
有了疲沓的眼袋
幸存乌发也不能掩饰
头脑里幻想缺失
她似乎看见了我
无形的累累伤痕
我下意识扯拢衣襟
当初我们无话不说
现在只有眼神交流
没有声音。窗外秋风
吹动窗帘的影子
草树简介:草树,本名唐举梁。著有诗集《生活素描》《勺子塘》《马王堆的重构》《长寿碑》《淤泥之子》,评论集《当代湖南诗人观察》《文明的守夜人》。曾获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第五届栗山诗会年度批评家奖。
掰草树先生的诗,无疑是一种挑战。但我历来秉承实话实说的做法,能读到哪个层面就是哪个层面,绝不不懂装懂。好在诗歌误读,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以为草树先生是现代汉语诗歌最杰出的、有责任担当的评论家之一。实际上今年以来,我一直在读反复地读两本书——《当代外国诗歌佳作导读》和《文明守夜人》。前者为陈超先生所著。坦率讲,书的纸张和排版都不太好,看的比较费劲,但因为内容太好,我等不及陈超先生的母校也要出这样一套书,早已猎握在手,虽有部分页码脱落,但我会一一还原。草树先生的这本《文明守夜人》,我至少看了两遍。陈超先生不用说,其对诗的感悟能力、理解能力、系统的理论知识、通透而精准的语言剖析,让人大为叹服。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其“相对客观”的审视能力和勇气。草树先生秉承了这一批评传统,如于坚所说,他的惊人的文本阐释能力令人悦服。而无论多大的腕儿,他都非常客观而颇有见地指出作品的某些不足——相比当下的一些评论家“一个向度”的赞美甚至拔高式评论,显得尤其可贵。这是能力,更是勇气。
我以为草树先生是陈超先生之后少有的、敢于发声的评论家之一,《文明守夜人》中,他对陈先发、韩东、吕德安、杨键等著名诗人,多有同道由衷的赞美和精辟的文本分析,也有“不当之处”的直指与婉转提醒。我更佩服的是,其对一些诗人多年的跟踪阅读和与朋友般的相互交往、探讨,形成了诗歌批评文本的年代纵深感与诗歌生态轨迹,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和信任感——这在当代诗歌评论家中,可谓少之又少,弥足珍贵!
得承认,草树的诗歌评论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但其诗歌创作,我以为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其写作的“直觉”也“打”到了评论的高度。本来我计划晚一些掰下草树先生的一首诗,最近看到朱庆和先生一段话,颇有同感,也为之触动——“草树写诗多年,但以评论名世。重读草树的诗歌,甚至觉得比他所评论的一些对象还要出色。但,谁又去评论草树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所以要掰。
诗题《
今晚枕边没人
我还没有睡
她来到我床头
依然青春又美貌
死神保鲜了她
开笔呈现日常性的场景,“今晚枕边没人”,显见淡淡的失落,伊人何去?下笔“轻”而“小”。有感伤,似乎并不浓郁——我喜欢这样略微的情感倾斜,趋于“零”度视角,显得没有温度。“我还没有睡”的原因可能与“今晚枕边没人”有一定的关联,但可能并非全部。也许只是生活的一种常态,这从作者语言比较随和中可以看出,似乎漫不经心。“没有睡”只是在场“此时”的状态,也是诗的节奏运行的一种状态。
她来到我床头
依然青春又美貌
死神保鲜了她
这三行在平静中刮起了大风,把我们固定的思维吹乱。“依然”一词,体现了作者腾挪的高明,一下子将时间和空间拉回到了过去——也许非常遥远,她却“依然青春又美貌”。“死神保鲜了她”,有些直接、凌厉,“保鲜”很有意味,不仅是她的容貌。
三十年过去我双眼
有了疲沓的眼袋
幸存乌发也不能掩饰
头脑里幻想缺失
她似乎看见了我
无形的累累伤痕
我下意识扯拢衣襟
这一节,诗歌循着语言势能往前推进,出现了一个时间“三十年”,可见“我”不再年轻,也证明“我”和“她”之间,有着多年的感情积淀。这一段的重心看上去是主人公的“苍老”,外在的是:双眼有了“疲沓的眼袋”,头上有“幸存乌发”。显然,这都是老的标志,有点感伤。“头脑里幻想缺失”,说明主人公的激情与理想在消退,进入到了心理层面。这时“她似乎看见了我”,作者依然在冥想,她似乎有穿透力,可以看见我“无形的累累伤痕”。外在的只是表象,心里的重创才会达到“累累伤痕”。一个人反省幻想的丧失何尝不是返回自我的一种自我拯救。
在此,草树采取了佩德罗·巴拉莫式的书写,将一种幻觉作为真实加以描述,让记忆和历史性的存在转为视域性的存在。这样,打开语言的“共时性”,让读者进行更为直接的“语言的观看”,其高级在于它营造了一种“恍惚之境”。
“我下意识扯拢衣襟”,再一次体现主人公的羞愧与谦卑。岁月无情,凭衣襟如何也难掩不堪的“肉身”,其本身也无“观看”的价值。此处,有不忍对方逼视的某种躲避和愧疚。
当初我们无话不说
现在只有眼神交流
没有声音。窗外秋风
吹动窗帘的影子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这首诗的结尾一下子打动了我。“没有声音。窗外秋风/吹动窗帘的影子”,是无语的感觉,是轻盈的感觉,有深切的感伤,却并无哀伤。“窗帘的影子”在晃动,在秋风中,秋风趋于冷峻肃杀,“窗帘的影子”却趋于轻盈,灵动,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甚至了无痕迹。了无,某种意义上,是“有”,也是“无”。诗作最后将阅读者带向了神秘。
“当初我们无话不说”也许是本诗一个重要的线索,看出两者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所以才有了此诗,才能写出此诗的质感和温度。
草树先生在评价韩东的诗歌时说,韩东的高明之处是,从诗歌的开篇始,一直在写“有”,活色生香的“有”,但写到最后,不知不觉进入到了“无”,并且了“无”痕迹地结束。这首诗到最后也“没有声音”,只有“窗外秋风/吹动窗帘的影子”,引人无限遐思。
韩东说,诗要求抵达,不一定真的有所抵达。或者,所谓的抵达,已经饱含在某种流向的运动中了。韩东还说,一首诗最好的抵达,是通向神秘。
此诗即是。
草树说——
感动。为易飞的倾情解读感动。诗的“写”与“读”,本身就是一种对话。批评的功利化和诗人的自恋癖其实不是当代仅有,自古以来如此,中外概莫能外。易飞的批评显然是真诚的,因而格外珍贵。我的《文明守夜人》(包括下一部已经完稿的《莫道君行早》)对当代诗人的细读的热情,源于对诗的爱,甚至信仰。当代诗人的出色写作也给予我营养,他们的杰出文本是一面面清澈的镜子,让我能返观自身的写作,并由此建立写作的信念。我始终认为真正的诗人是至为珍贵的,他们构成这个世界的无用性一极,从而使一个有用性压倒一切的时代不致于大厦将倾。当然伪诗人不在此列,事实上在这个发表门槛不断降低的时代,非诗写作太多,鱼龙混杂。对诗人的分辨,与其说是基于诗的友谊,更是分别诗之真伪,弘扬诗性正义。因此特别感谢易飞兄的垂爱,这犹如在大雪封冻的寒夜独自在荒原上取暖之时,迎来一双伸向篝火堆上的手。
易飞说——
生活中总有意外——这首诗掰了一半,我来到四川泸州参加国际诗酒大会,认识了草树兄,并且开会时与我邻坐。更没想到的是,我们还是很好的酒友。“泸州老窖”主办的活动,自然每顿都少不了美酒。两天之中,草树、卢圣虎和我,每人差不多要喝掉一斤。草树似乎更能喝,谈兴也很浓。其间,草树先生酒后还应邀到我的房间谈诗,他纵论天下,侃侃而谈,毫不流俗,常有惊人之语。本人如醍醐灌顶,收获良多。
“易飞的批评显然是真诚的”,草树兄谦虚,我不是“批评”,我是学习,或者说是赏读,条分缕析地去赏读。一直以来,我有些“轴”,直接面对,不绕,很多诗评者会跳过,特别在有些作品不够“精审”的地方跳过(可以理解),我不干,我会保留个人意见,有时候还质疑,并且替作者甚至名家换词(比方张执浩的诗《减压阀》,当然换后还是发现还是作者本人的好,这说明作者写作的精敏和认真的态度,可以经得住推敲和质疑)。好在“大家”知道我的毛病,不与我计较。我宁可“言多有失”,也不会以“真正的好诗不可解读”为借口搪塞而跳过。我说过,误读也是诗歌的一种魅力,但我的态度是真诚的。还是那句话,不懂就是不懂,不装。
栏目主持:
易飞,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一级作家。著有小说、诗歌、评论等十余部300余万字。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诗潮》《诗歌月刊》《北京文学》《清明》《延河》《红岩》《滇池》等。长篇小说《无冕之王》《天上人间》进入“辽沈热书”榜。曾获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奖、《中华文学》年度诗歌奖、湖北文艺评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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