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55掰诗》——韩文戈《去车站接朋友》
(2022-08-24 09:06:25)分类: 易飞原创作品 |
《易飞55掰诗》
文本发现
《去车站接朋友》原文
作者:韩文戈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打来电话
某日他要经过我的城市
转车回他外省的老家
同行的还有另一人
也是多年的好友
只是这些年,老朋友音讯全无
现在,故友重逢
这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回忆当初
青春闪亮又模糊
我到宾馆定下最好的房间
备下了好酒,计划故地重游
那一天,我去车站接他们
却只看到了给我电话的兄弟
他独自一人,一脸疲态
背着一个黑色行李
那时白天即将结束
暮色渐渐升起在城市上空
当他看出我的诧异
默默地,把黑色行包轻轻卸下
然后说:他,在这里
诗人简介:诗人简介;
韩文戈,男,1964年生,冀东丰润山地人,1982年开始发表第一首诗,出版诗集《开花的地方》《虚古镇》《万物生》《晴空下》等多部,得奖若干,习诗至今。
我几乎可以肯定,韩文戈先生一定写过小说,这首诗就是一篇小小说。读完这首诗后,我也感觉“暮色渐渐升起在城市上空”,内心无限惆怅,其所表达的生活之痛,让我木然久坐。坦率地讲,我更多读到了人生的苦与痛,虽然作者在结尾处,轻描淡写地“轻轻卸下”,但由于过于失重,还是让我久久不能“放下”。安妮·塞克斯顿说;“我认为诗歌应该是对感官的一次威吓。它应该是能伤人的。”——老实讲,阅读之初,我确实被这首诗“伤”到了,它过于沉重尖利。我甚至由此想到一个古老的问题:诗歌的功能。一首诗究竟要给读者什么?悲欢离合似乎比花前月下更加切合无常的人世,也许前者只是人生的幻影——如果你曾经被无情的生活折磨,你更加相信生活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韩文戈不过是展示了生活的一个场景,不过是也许是偶尔翻开了生活的一一张底牌。但这张底牌过于触目惊心,让人久久难以释怀。是啊,无论多么美好的生活,我们都要心怀敬畏之心,生活的每一种幸福,都是神赐。写到这里,我颇为伤感,也相信宿命,我想起我们《特别关注》杂志发过的的一句格言:生活太难了,我们需要付出很大努力,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其实这一句格言与本诗关系不大,但其突然浮现在我面前,让我感到人世的不易。
《去车站接朋友》,这是此诗的题目,也是一句大白话。毫无诗意。其做散文、小说的题目均可,甚至一个小学生的中文水平也可以写出来。如果我们只是匆匆扫一眼题目,当然可以不予理睬——显然,看不出任何陌生和超拔。但是,如果你对诗人有一些了解,知道他写作经年,经过规训和长期的写作实验,你可能会想到,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简单之后一定不会简单。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打来电话
某日他要经过我的城市
转车回他外省的老家
还是那样,也基本上是大白话,给我们讲了一个事情: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来电,某一天要经过我所在的城市转车,然后回他外省的老家。如果说有一点什么玄机的话,“转车回他外省的老家”,此一行稍微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其实也没什么,这样的生活经验大家都有,我们也有很多朋友,有时候到我们这里停留一下中转,是经常发生的事。依然平淡。
同行的还有另一人
也是多年的好友
说实话,通读全诗之后,再来看这两行,才发现多么不寻常!这两句显然也像随口说出的。实际上,前五行,都可以看成偏散文化。在文本的语言势能推动下,这两句继续体现着“平凡”。然而,这样的平凡之下,已经地火潜涌,喷薄欲出。可以想见,作者写作此诗时,已经痛定思痛,内心十分平静,可以想见,他曾经有过的伤痛无法估量,但一直死死地压住,内有波涛奔涌外却不给出口——作者以超人的腕力,在掌控着情感的推进和故事的节奏,任凭惊涛骇浪,依然以平静的口吻讲述,仿佛与已无关。我想起著名作家毕飞宇谈小说写作的一段话,大意是要将其死死地按在水里,不让其露头。
显然,这里面出现了三个人。最后出场的一个人,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同行的“还有”“另一人”,“也是”多年的好友,好像是顺带的。如果你这样理解,难免上当。我说过,诗人是以小说的手法在写诗,不经意地带出了文本的主人公,——他的出场,才让整个剧本,开始了精彩的演绎。
只是这些年,老朋友音讯全无
现在,故友重逢
这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回忆当初
青春闪亮又模糊
这几行,有一点轻微的转折,其实也还是很正常的情状——朋友之间疏于联系,音讯全无,回忆当初,“青春闪亮又模糊”。唯一值得一说的可能是“模糊”。只有“模糊”能带给我们一点阅读的期待和遐想。“闪亮又模糊”是一组矛盾关系,充满着活力又茫然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符合青春时代的特征。“故友重逢/这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是一种很自然的表达,强调“是一件开心的事”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只是这些年,老朋友音讯全无”,因为“音讯全无”,所以埋伏着大故事。
我到宾馆定下最好的房间
备下了好酒,计划故地重游
故人前来,“我”高兴,订房间备酒菜,这些动作均在情理之中。“最好的房间”,说明我多么看重这次老朋友多年后的一次相聚,也许有很多的话要畅叙。“计划故地重游”——这里面有故事,“重”字,说明故人在我的城市呆过。
行文至此,每一行均如流水,自然熨贴地向前涌动,没有冲激的浪花,几乎可以说“水波不兴”。——诗人牢牢地把一切按在“水底下”。
那一天,我去车站接他们
却只看到了给我电话的兄弟
他独自一人,一脸疲态
背着一个黑色行李
故事自然发生了,这四行显现端倪:“只看到了给我电话的兄弟”,——他显然是独自一人,诗人再补一句:“他独自一人”。后面接着:“一脸疲态”,还“背着一个黑色行李”。疲态尚可理解,长途出差,舟车劳顿,但“背着一个黑色行李”似乎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是一个红色,或兰色的行李,我们心里应该踏实——黑色,玄色,让我们感到不安!但诗中最后呈现的结果,我们依然不敢想,只是一种模糊的不好的感觉,像湛蓝的天空突然卷起了乌云,至于乌云之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凡普通读者的阅读,一般不会超越自己的心量极限去推测,所以不会一下看到深渊,但先感受到了黑暗的影子在匍匐。“独自一人,一脸疲态”,显现的是身体状态,也是心理状态。
那时白天即将结束
暮色渐渐升起在城市上空
当他看出我的诧异
默默地,把黑色行包轻轻卸下
然后说:他,在这里
全诗都是线性叙述,有人以为线性叙述略显单调,个人以为,以题材来论比较客观,不同的题材当有不同的写法,不同的文本也是,比方说短诗与长诗。人为地阻断、扭断,刻意制造断裂,无端地生发新的叙述视角,于一首小诗是没有必要的,最高级的写作一定是最自然的,下意识的,将有形化于无形之中,决没有多余的动作。诗人在此节才宕开了一下,写了两行当时的天气。语气和内容上的联结天衣无缝,“那时白天即将结束/暮色渐渐升起在城市上空”,显然,这两行对习诗经年的诗人们来说,无需我来解读,一定是实虚交织的。“白天即将结束”,那到来的将是什么?“暮色渐渐升起”,光线渐渐暗淡,黑暗即将登场。是天气,也是心境,一片一片的暮色,已经悄悄爬进了我们的心房。他“默默地,把黑色行包轻轻卸下/然后说:他,在这里”,似乎是一件平常之事,“默默地”“轻轻”——似乎不想打捞他,他在里面安睡。很从容——然后说:他,在这里。十分平静的语调,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是啊,什么也没有发生,一个人,一个多年的老朋友来看你后顺便回家,他就在这袋子里。就在恍惚之间,他与我们阴阳相隔了——他悄悄地走了。
此诗中,所有普通的文字,到了最后,通过回光逆照,像接通了电流,统统透体发光,每个字都熠熠生辉,像一个本来毫不起眼的村姑,突然摇身一变,站到了镁光灯下的T台上,光彩照人。作者于草蛇灰线中“平不而浅”(陈超)的功力,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一首让人欲哭无泪的诗。我们之哭,先是为主人公的朋友而惊悚,而悲切,到后来,我们知道是为生活而哭,为自己而哭。人世无常,各位兄弟好自为之,让我们“度一切苦厄”——在这疫情久久不能祛除的艰难时刻,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真相,翻阅了生命的底牌——它并非只给我们伤悲、慨叹——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也让我们客观面对人世,不再为一已之得失伤筋动怀,从容承受我们该承受的人世之痛。从这种意义上看,它可有是一首警醒之诗,平静之诗——对人世的一切无常淡然处之,生活依然如流水,哗哗流向远方。
我想用我们《特别关注》杂志的一句格言,结束这一期的掰诗:人生的必修课是接受无常。你只负责做好人,其余的,上帝自有安排。
2022、5、19
易飞,当代作家、诗人、文艺评论家、书法家。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著有小说、诗歌、非虚构文学作品、评论等十余部300余万字。“易飞新闻小说”(三部)进入“辽沈热书”和上海红磨坊等畅销书榜,《憨的智慧》列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诗作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诗刊》《草堂》《诗潮》《诗歌月刊》《北京文学》《清明》《长江文艺》《芳草》《汉诗》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次要诗人诗社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