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54掰诗》——离离《琴键一样的羊排》
(2022-08-23 16:36:15)分类: 易飞原创作品 |
《易飞54掰诗》
文本发现
琴键一样的羊排
离离
在草原上,看到的每一只羊
和它们的羊排一样让人心疼
草原上的夜晚,篝火点起来时
有人在跳锅庄舞,有人静静地等着
吃烤羊排,琴键一样的羊排
那人的刀子在上面轻轻划过
就发出了动人的乐声
让每一根草惊慌的声音响起来
白天来来回回还拿蹄子踩过它们的羊
夜里却像琴键一样
只是被敲了几下
就发着悲恸的音
离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两次入选“甘肃诗歌八骏”。获2013年《诗刊》年度青年诗歌奖、2014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第二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等。
转女诗人的诗,偶尔转一次是有的,转两次只有离离女士(她不让我称她老师)。我喜欢诗人自然书写的状态。离离女士的写作,并无有些诗人的刻意用力,却通透精敏,灵气十足,于澄澈中闪耀盎然的诗性。我以为,于男性诗人的写作,用力一些甚至用力过猛,都是可以接受的;于女性诗人,如果刻意用力,或用力过猛,总有些“违和”和不适感。仅靠语言是撑不起一座大厦的,宏阔的视野和粗大的思想筋骨,并非人人都有,女性作者虽有,但却不多,难为自己的写作,不仅声调声音会变形,可能整体风格和拼装器材难以匹配,也难于周全,不免捉襟见肘。我甚至认为,捏着别人的嗓子发出高音,毫无必要。夏汉先生说:一个写作者要与自己的身份匹配。我深以为然。且诗歌的力度、思想深度,并非取决于题材、语言和言语姿态。我之所以喜欢离离女士的写作,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恰到好处”——小入口,大出口,如小河流水曲径入海,却可以在潜流处波诡云谲,浪花飞溅。
这首小诗可以充分展示她诗歌的风格:灵性、通透、精敏、精致。
题目《琴键一样的羊排》多么有诗意啊!羊排的形状的确像琴键,整齐、白洁、排列有序,羊排像琴键,读者肯定没有疑问,有意思的是,在羊排前加上一个偏正结构的定语,强调其“琴键一样”,在我们没有看到文本之前,我们只能猜测可能有作者的某种“企图”,“羊排”和“琴键”的并置或互喻,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这种大众都想到的比方或形似,并没有什么特殊,诗人意欲何为?
在草原上,看到的每一只羊
和它们的羊排一样让人心疼
这两行一读,让人立马心里一紧。“在草原上,看到的每一只羊”和“和它们的羊排一样让人心疼”,很快呈现出情状的两极——离离的迅捷无需赘言,其如闪电,将某种诗性的成分,迅速洞开。在草原上看到的每一只羊,是多么可爱,沿着这条路径写上去,把人带到梦幻一般美丽的草原,显然不是作者想干的事,第二行在不动声色中快速转向,从“羊”说到了“羊排”,从整体说到了部分——显然,部分是从整体中剥离的,羊排是从羊身上切割下来的,所以,也从生说到了死。其运行的速度之快,构思之奇,也无需赘言。
草原上的夜晚,篝火点起来时
有人在跳锅庄舞,有人静静地等着
吃烤羊排,琴键一样的羊排
我没见过离离本人,但我从微信上看到过她的照片,身材不低,但还算文弱,但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她潜藏的力量有多大?写法有多么“硬朗”,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文字,却依然是温婉的,力道全在不经意中。
此三行在营造一种美好的场景:草原的夜晚,点起了篝火,跳起了锅庄舞,他们最后的诉求是什么:吃烤羊排。此处和标题一样重复:琴键一样的羊排,似乎听到了某种节奏,像音乐的复调,或者说是本首诗的主旋律,琴键本是一种乐器,此处复杳,更有某种神韵暗合。这些人多么会享受生活啊,吃“琴键一样的羊排”前,先要来一段“前戏”,点篝火,跳锅庄舞,有动作、有画面,似乎在履行一种仪式感,否则吃的不爽、不香?不知道他们吃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在现场用琴键弹奏一首优美的曲子助兴——也许有的,因为他们太聪明了,太会享受了!
吃烤羊排,琴键一样的羊排
那人的刀子在上面轻轻划过
就发出了动人的乐声
让每一根草惊慌的声音响起来
“让每一根草惊慌的声音响起来”!是诗人发出的警示,吹响的警笛。这动人的声音之后,是让可爱的羊,成为人之下酒入腹之物。“惊慌”可以成为理解本诗的基本路径,越往前走越恐怖越血腥。另一层理解:也许此时的音乐,是一种送其远行的安魂曲,或者是神父在其临终前念的一段神曲,祝这些可爱的羊,得道升天,以殉道者的奉献的精神成就人之美食。
白天来来回回还拿蹄子踩过它们的羊
夜里却像琴键一样
只是被敲了几下
就发着悲恸的音
结尾的来到,是水到渠成的,作者强压悲愤,深怀巨痛,其悲悯情怀浩荡难抑,跃然纸上。此节仿佛是痛定思痛后的余音回旋,“只是被敲了几下/就发着悲恸的音”,还是冷静客观的陈述,语调依然平静,并无高蹈和指责,但愈是如此,愈是深海波涌,让我们难以轻易脱身。
离离说——
诗人之间的相识都是先从发现诗开始,我和易飞老师之间也是这样,当时是他在他的刊物选载了我的一首诗,后来加了微信,我们就算认识了。我称他易飞老师,他反过来叫我离离老师,我说我不敢当,叫离离就好。那天,他看到我发表在今年《草堂》2期的《琴键一样的羊排》,说要掰一下这首诗,让我给他发过来。我替这首诗感谢易飞老师,把一首诗从众多诗歌中挑出来,就像把一个人从人群中找出来一样,也是我把自己的心从一群逐渐消失的羊群中剥离出来的过程。这个过程都极其艰难。
想起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一只烤全羊,是在关山草原,大概是2007年。那一次,我很兴奋,还拍了照。一只羊,活着的时候吃足了草,后来被烤了,被一块一块轻轻分开,我看到它的肋骨排得整整齐齐。那一刻我突然心痛,但还是吃了一根还是两根它的肋骨。后来,有一年夏天在甘南草原上,一帮人等着吃烤全羊,我们一起的一位长者说,离离,来一首诗吧,那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多年前的喜悦了,我想我一口都不会吃,我心里只有悲伤。他们非要一首诗那我就写一首,结果是,他们心情沉重,一只羊几乎没怎么动,它的肋骨虽然也被轻轻分开过,似乎还发出了一些悲恸的音。
多年后突然想起那些场景,那些记忆给了我这首诗的基本元素,一首诗一旦被呈现出来,就是我能表达的最终状态,就有多种这样或那样被解读的可能,不管易飞老师怎么掰,都是这首诗的荣幸。
易飞说——
“我想我一口都不会吃,我心里只有悲伤。”
看到离离的这段文学,我突然产生了“痛感”。“我看到它的肋骨排得整整齐齐。那一刻我突然心痛,但还是吃了一根还是两根它的肋骨”,这样的表述,多么诚实;这样子的场面,我们也曾经历,却不一定会产生诗人离离这样一种深切的感觉。
陈超先生说,必须从普泛的人类感受中提取出真正属于诗的特殊的东西,在现实经验与美感经验中谋求到美妙的平衡——体验和感性,当然要求诗人“能入”,但真正写好感性,其奥秘却还在于审美观照的“能出”。我以为诗人离离的写作,不仅有“立于诚”的写作态度,而且有着精敏而细微的感悟能力,有着超级良好的“感性”,其“入”与“出”之间,流转自然,诗意挥洒,真正写出了“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让人眼前一亮的好诗。
栏目主持:
易飞,当代作家、诗人、文艺评论家、书法家。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著有小说、诗歌、非虚构文学作品、评论等十余部300余万字。“易飞新闻小说”(三部)进入“辽沈热书”和上海红磨坊等畅销书榜,《憨的智慧》列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诗作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诗刊》《草堂》《诗潮》《诗歌月刊》《北京文学》《清明》《长江文艺》《芳草》《汉诗》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次要诗人诗社创始人,《诗歌名典》热门栏目“易飞掰诗”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