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46掰诗》——杨键《陀螺》
(2022-04-02 10:45:27)分类: 易飞原创作品 |
《陀螺》
作者:杨键
妈妈在院子里抽着陀螺,
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为什么还在院子里抽着一个陀螺呢,
晚上的月亮好大,
妈妈也不怎么用力,
但那陀螺转得好快,
小小的铁锥,
不眨眼地转动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
妈妈站在那里,
一下也没有抽,
但它依然在转着,
且越来越快,
银色的妈妈,
在抽打着陀螺,
但那陀螺并非陀螺,
是我,
是我的妈妈在抽着我,
我在转动,
虽只有立锥之地,
但却越转越快了。
天地间一派寂静,
看不到我在转,
只能听到深秋一只老蟋蟀的叫声,
像锅里的土豆,
快要炖熟了。
杨键:生于1967年,安徽马鞍山人,曾当工人,信仰佛教,自1986年起专心习诗,现居安徽马鞍山,长年守于乡村山林,世人皆匆匆求进步,他独向往“无”的文明源头。
陀螺,我以为应该是乡下生活的场景,当然现在城里的广场上,也偶尔得见。小时候,在乡下的晒谷场上,在每家每户的房前,都在一片相对的开阔地——那就是我们玩陀螺的地方了。所以,陀螺,承载着乡村生活的记忆,是儿时一个很重要的玩具和伙伴,所以,它也成了某种情感寄托的载体。
妈妈在院子里抽着陀螺,
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为什么还在院子里抽着一个陀螺呢,
全诗没有分节,为了掰扯的需要,我试着给它掰成几部分。
此诗的进入,有着孩子般的口吻,没有写“母亲在院子里抽着陀螺”,“妈妈”更年轻,更有活力,母亲的语调似乎更正,也稍微有了些沉重感。抽陀螺,本来是一种小孩子的游戏,体现的单纯与天真,这里用“妈妈”当然更为妥贴,也更有生活气息。本来第一行读的很开心,很温馨,第二行突然转了向,“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从“妈妈”到“她”,语调上也有了悄然变化,由轻松变得沉重。是不是转换有些快?——我们还没有作好准备。代汉语诗歌,在第二行就改变方向,我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有些惊诧!
但从语调来看,又十分自然,符合诗本身语言的势能带来的惯性。还是在陀螺这个“线性”上展开,只是情感进行了切换。第三行“为什么还在院子里抽着一个陀螺呢”?为什么?“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不可能再在院子里抽着陀螺——这是幻景,或是虚写?动作是实体的,然动作的发出者已不在人世,那这个动作依然在呈现——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动作本身具有象征意义,对作品的主体主人公带来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此节写出了诗人对往日生活场景的一种依恋——陀螺,在诗人的心中,具有非响的记忆质地和精神唤醒能力。
晚上的月亮好大,
妈妈也不怎么用力,
但那陀螺转得好快,
小小的铁锥,
不眨眼地转动着,
现在,给场景以发生的时间,陀螺的旋转是在晚上,“月亮好大”。在晚上,在月光之下,作者的着意大概在“妈妈也不怎么用力”——月光下的陀螺为什么转得更快,我以为这里面有作者的布洒和寓意。月亮的清华皎洁地照在地面上,这一温暖的光芒,也许和母亲就是一种对位,或者是同体——因为某种力量,使陀螺产生了旋转力,甚至是伟力。联想到陀螺饱满的形态和贴地旋转的姿态,也许更有诗性。“小小的铁锥,/不眨眼地转动着”,陀螺的立足点是小的,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与地接触的“小小的铁锥”上,腰大腹园,其背负是沉重的,其所付出的艰辛与痛苦也是难以想象的——也许这就是每个母亲的形象,似乎没有更恰当的了!“不眨眼地转动着”,让我想到明月的晚上,星星在闪烁,明月在天,星汉灿烂,陀螺在人间的某个开阔地旋转。多么美好的场景啊,这样的陀螺不仅是与星月同辉,而且带着某种神性的附体——杨键信佛,我将其作一番佛性的解读也许并不为过,且作品本身已带有足够的禅意。
作者以陀螺为喻体,我以为别有匠心,陌生化的同时,感觉到诗性十足,母爱的扎实饱满,忍辱负重,表现得让人信服。
妈妈站在那里,
一下也没有抽,
但它依然在转着,
且越来越快,
神奇的事情依然在发生,妈妈“一下也没有抽”,那个神秘的陀螺依然在转,且“越来越快”,像命运的磨盘被人推动,不由自主地旋转,是啊,我们的生活并非可以自主。这里可以几重理解:一是母亲的力量之大,没有去抽,陀螺依然可以靠伟大的母爱之力去推动旋转,深刻表达母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是多么重要;二是,我已然长大,承受人世的风雪,当母亲把我带上生活的跑道,残酷的现实生活使我们不由自主加入到“旋转”之中,母亲不能包办我的一切,我必须独自面对人世的伤与疼,这样我才可以长大,独自在生活的舞台上“旋转”。“越来越快”,这是当代人的节奏,像海啸一样,呈现了生活的压力和逼迫。
银色的妈妈,
在抽打着陀螺,
但那陀螺并非陀螺,
是我,
是我的妈妈在抽着我,
我在转动,
虽只有立锥之地,
但却越转越快了。
妈妈是“银色”的,妈妈有了颜色,这是月亮的颜色,多好,多么纯净!在月光下,妈妈还“在抽打着陀螺”-经过了上面的铺垫后,作者此处直接把陀螺与自己对位,“是我”,不是别的,我就是妈妈抽打的陀螺,一直是我在转动,“虽只有立锥之地/但却越转越快了”,所幸还有“立锥之地”。“越转越快”,呈现了生存的困境之惑与忧。此处“我的妈妈”有没有一种泛指与代指,我以为有。在月亮与星星的聚合下,妈妈也指向生活本身,也许能够给我们生活教义让我们靠近神祗获得内心的平安与丰盈,就是母亲的本义。
天地间一派寂静,
看不到我在转,
只能听到深秋一只老蟋蟀的叫声,
像锅里的土豆,
快要炖熟了。
深秋了,听到“一只老蟋蟀的叫声”,你已“看不到我在转”,我已化身“深秋一只老蟋蟀”,“老”是时间陈述,——这么多年过去,我被人世转晕了,我自己也历经沧桑,转走了青春年华,“像像锅里的土豆/快要炖熟了”。我以为“土豆”也是一个非常结实的意象,和“陀螺”和异曲同工之妙。将浑圆的“陀螺”转成了同样浑圆的“土豆”,器物转化成了食物,且它在锅里炖着,某种急迫感焦灼感逼近,现在它还半生不熟,但“快要炖熟了”!陀螺旋转到这里,产生了化学裂变,以另一物的方式接续了使命,那一颗“土豆”带着什么样的象征意味呢?土豆一般象征着憨厚、老实——这是表达我们生活的态度和敬畏之心。
栏目主持:
易飞,湖北监利人。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有长篇小说、诗集、非虚构文学、评论等十余部约300余万字。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易飞新闻小说”(三部)进入“辽沈热书”和上海红磨坊等畅销书榜,《憨的智慧》列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近年在《诗刊》《扬子江诗刊》《草堂》《北京文学》《诗潮》《诗歌月刊》《清明》《芳草》《汉诗》《长江评论》等发表大量诗歌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