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45掰诗》——阿信《玉米地》
(2022-04-02 10:40:33)分类: 易飞原创作品 |
文本发现
《玉米地》
作者
雪粒在地上滚动。
这是今年的玉米地,剩下空秸秆。
枯干的玉米叶片在风中使劲摔打。
运苞米的马车昨夜轧过薄霜,
留下深深辙痕。
无遮蔽的北方,雪粒
从马背上溅落。
砍倒的玉米秸秆横卧一地。
我的棉袄
就扔在秸秆上。我的马,
站在那里,打着响鼻。
而我正忙着低头装车,没留意身后
搬空的玉米地,早已风雪迷茫。
诗人简介
阿信(1964年——)原名牟吉信,出生于甘肃临洮,当代诗人。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长期在甘南藏区工作。出版诗集有《阿信的诗》《草地诗篇》《致友人书》《那些年,在桑多河边》《惊喜记》《裸原》等。作品被翻译为英、法、韩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四届徐志摩诗歌奖(2015)、第四届西部文学奖(2016)、第二届昌耀诗歌奖(2018)、《诗刊》陈子昂年度诗人奖(2018)、第二届十二背后•梅尔诗歌奖年度诗人奖(2021)等重要奖项。
其实,作为诗人还是很幸福的。如果你是一位好诗人,留下了一些好的文本,会有读者帮你传播。很早就有诗友要我学习、关注阿信的诗。其实,我也很早就关注了,但似乎一直不敢轻易下笔。主要原因是,真正的好诗,往往是诗评家早就关注过的,有的还作了专论——这倒也不是主要问题,问题是我自己得有话说。这首《玉米地》,我早就锁定的。最近又有平台推送,于是我急切地要掰扯一下。
雪粒在地上滚动。
这是今年的玉米地,剩下空秸秆。
枯干的玉米叶片在风中使劲摔打。
运苞米的马车昨夜轧过薄霜,
留下深深辙痕。
玉米在我国的广大地方都有种植,似乎北方更稠。所以,玉米还是带上了北方的一些地域性意味。这个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诗人怎么写。
“雪粒在地上滚动。/这是今年的玉米地,剩下空秸秆。”可以确认,这是一块北方的玉米地了。还可以确认,时令到了冬天,因为有“雪粒”,只“剩下空秸秆”。我以为开篇呈现了极好的语调,“相互凝神”的语调,主人公与玉米地的彼此观照,亲切自然。看起来没什么,似乎是一般性的描写,实则是手法纯熟老道,像一个玩刀的老手,随便一晃,切下一片——这一片是北方的玉米地,雪粒在地上的滚动,有寒冷和荒芜之感。“剩下”中还有些惆怅与不舍。“枯干的玉米叶片在风中使劲摔打”中,心有不甘之意,也许为它的“枯干”,为某种不堪的结束。
“雪粒在地上滚动”,“玉米叶片在风中使劲摔打”,“马车昨夜轧过薄霜”,“滚动”“摔打”“轧过”,几个极富有动作感的动词,在寂寒的冬日有了活力、活气。前两者是“物”在动,后面是“人”出场,物与人都是在极寒萧瑟的场景中出场的,却并无悲凉之感,但肯定有一“深深辙痕”印在了我们心上,令我们感到惆怅迷茫和某种生存场景的困扰。
将第一节反复读上几遍,感受语感带来的美好享受的同时,会发现这种自然生动的场景背后,大有欲说未说的东西,场景本身就在自然地暗示着丰盈的诗性。“昨夜”也不只是昨夜,不是一个临时的短时间的所指,有着更深远的过去。
无遮蔽的北方,雪粒
从马背上溅落。
砍倒的玉米秸秆横卧一地。
我的棉袄
就扔在秸秆上。我的马,
站在那里,打着响鼻。
“无遮蔽的北方,雪粒/从马背上溅落。”阿信视野的取位是高远的,在接地气的描述中却有“穹窿般的语言”俯瞰苍生。
冬天,北方裸露在苍茫的天宇下,雪成为北中国的自然一景。马,也更多成为北方的性灵之牲,同时也成为某种高贵与勇气的象征。马在迅疾奔走,落在马背上的雪粒纷纷“溅落”,此时呈现了一幅雪大马快的场面。前面只“剩下空秸秆:,现在“砍倒的玉米秸秆横卧一地”,场面更加狼藉。在砍倒的“秸秆上”。有“我的棉袄”。大家知道,棉袄是御寒之物,古代还有“寒衣节”。我们“把一片叶子拿近”来理解,可能砍倒秸秆浑身出汗,所以把棉袄脱掉,“扔在秸秆上”——这也算是正常的自然的劳作场景。“我的马/站在那里,打着响鼻”,更是冒着生活的原泡,似乎感觉到马的响鼻的声音,看到它甩着尾巴的样子了,是一种不甘沉沦即将出发的姿态,准备迎接任何风雪严寒的考验。此处,阿信展示了一个好诗人的技艺,他在自发和自觉之间保持了一种活力:既有“深思熟虑”的精审,又葆有着“即兴”般的鲜活感(陈超)。
我要把砍下的秸秆运回去,
堆放在谷仓旁的场院里。那里
金黄的玉米堆放在架子上,
鸡啄食雪粒,一头大畜生,
用蹄子刨着僵硬的土。
此节仍然沿着本诗的势能和语言惯性进行延展,从“剩下空秸秆”,到“砍倒的玉米秸秆”,再到“把砍下的秸秆运回去”,是一个连贯的过程,直到“堆放在谷仓旁的场院里”,方完成一次整体的收割过程。“金黄的玉米堆放在架子上”,陈述了收获的满足感和某种快感,冬藏,也是生存之需在之智慧,为了接续未来的考验。“鸡啄食雪粒,一头大畜生/用蹄子刨着僵硬的土”,此处再次出现“雪粒”,是由“鸡啄食”,这是北方才能出现的奇观吧!作者始终极有耐心地在呈现鲜活的生活场景,让你不知不觉中,进入设定的情感空间,走进作者的心灵视域。这些平常的铺叙中,却有某种说不明道不出的奇崛隐于其中——这才是高手无形的招式。而“一头大畜生,/用蹄子刨着僵硬的土”又在线性的叙述中,植入某种“异质感”。其看似制造出一种“不和谐音”,却让诗歌远离对单一性内涵的传达。这头大畜生,诗人并没有说明是马是牛,是马的可能性更大,或者是别的,它安静不了,怀着某种不可抑制的冲动,“用蹄子刨着僵硬的土”,可能漫长的冬天让其无所作为,壮志难酬,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之感。
而我正忙着低头装车,没留意身
搬空的玉米地,早已风雪迷茫。
此诗的结尾是我最喜欢的,依然是鲜活的生活场面。依然是一贯的平静、淡泊,前面的事象与物象的铺垫充分到位,已经具有很大的足够可信的上升空间,可诗人并没有如绝大部分诗人那样,在形而上的层面上进行演绎,依然以一个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结束此篇,而其留下的“风雪迷茫”早已穿过北方的风沙,灌入弥漫于我们的情感之中——一种平常而神奇且略带温暖的光芒,把我们带入了瑰丽神秘的一处北方的玉米地。
此诗意义为何?虽然也不重要,一首诗也许不需要意义,但依然会有所旨——显然,北方的玉米地,不止于劳作的场景,也不只是收获的欣喜,也不只是冬天难耐的失落与惆怅,也不止于一匹马的失落与奋发,其一定展示的是诗人的心灵能见,是一片精神视域的象征。其中能读出多少自己能够感知的,诸君各怀其壁,自有高论。
诚如大解先生所言,阿信的诗,“在紧贴地面的及物性写作中,预留了形而上的空间,让简单的事物释放出巨大的张力。”
栏目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