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落的马鞍隐去蹄声（组诗）

立冬

 

梧桐斑驳

山河静穆

秋风中握紧的手

松开。江山易容

万物龟缩

风大了几号

雨凝成了雪

许多年代过去了

四季的鳞片有序更迭

釆莲人用枯荷取暧

老人们被冬天带走

在忘川回忆

流年盛景

脱落的马鞍隐去蹄声

许多誓言变成遗言

在人世的某个角落

你我无需道别

各自安好

春天的手掌依然

抚摸年轻的河流

 

沙画

 

一把平常的沙子，何以

在手的控制下

生出锦绣?河山旖旎

流沙被风吹走

多年前我都认为是无用之物

手掌虚空，沙子是有意漏下的

景色也是有意造就的

啊，有意造就的总是这么好

美景、美人、美物

可以掌控的都是如意的

明媚的生活都是这样

不让隐匿者走上前台

有人以左手，有人以右手

那些无法展示的庸常

都被藏进袖套里

经过手的过滤改变方向

但也无法把这样鲜亮的生活

带到人间

那些手掌里没抓住的

无意漏下的

才是我们的

 

鱼鹰

 

先天的物设——

有脚蹼，会潜水，喙尖

适合抓鱼。于是

他们在我的嗉子设限——

大于的部分，不让我咽下去

小于的部分

是给我的安慰

我的翅膀长年没在水里

再也不能飞翔

 

当我被驱使，一次次投入水中

一次次咬住鲜活的鱼

我很快被他们从水中抓取

然后，我的喉咙被卡住——不得不

吐出

 

岸上有观众

有人摸了摸自己的

喉结

 

按摩师

 

她每次点他

想听打击乐

 

他指间有烟火

他的弹拨如泣如诉

 

她愿意成为一架木琴

听到冰封已久的河流

溅起水花

 

她觉得和他在跳双人舞

想起曾经的好舞伴

 

墨镜只是伪装。他手上

全捏着故事，老道于人间

 

她悄悄移掉门闩

他的手在边上游弋

又很快缩了回去

 

青衣和老旦 

 

在河的两岸

此岸，彼岸

 

孟姜女一哭断流

罗敷女一笑折枝

 

着青色褶子

笑不露齿，袖不露指

永远是贞节烈女

 

总是消磨了容颜和身段之后

等待过来人

其实，一转身

就成了彼此

 

也会在无人的角落

重着青衣

为自己默念一段

前世的韵白

 

柴灰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的

我们无助地等在外面

像每次受伤后等待母亲

扒开灶膛里的柴灰止血

只是这一次等待的是

母亲的骨灰

柴堆仍然在屋后

灶膛里的火熄了

我们的伤

也变成了内伤

 

 

大别山之鹰

 

一只鹰醒目地

在大别山南麓蕲春飞翔

它在几个山头飞来飞去

一会盘旋而上

一会俯冲而下

 

当地知情者说

这是它通过多年

反复搏斗获得的领地

它日出而来

日落而隐

 

我久久地凝望它

想拉近和它的距离

甚至想看清它的长相和表情——

一位饱经沧桑的搏斗者的面容

但高远的天空只有一个遥远的黑点

像披着黑色铠甲的

云中侠客

 

几山之间当有几千米之遥

它始终没有停留

不停地折返

看护每个山头的

石头与溪流

树木与花草

 

我们本来在争论

它是雁还是鹰

直到我们确认

它没有一个伙伴

它孤独地飞翔

 

 

离桌

 

昨晚朋友小聚

陈兄接一电话后

神情黯然。告

又一同学故去

众皆叹喟。大家

 

喝闷酒一杯

是啊，总有

一些性急的同学

相信转世。把酒杯

弃于月光下

以为出世还是

同桌的你。这是

 

一个平常的晚上

同学们远行

说走便走。不用锁门

以便回家时忘带钥匙

只是这一次

风把门轻轻扣上

人间一扇

又少寒窗。总是

 

在举起酒杯的时候

从空中落下

微醺中确认

一张鲜活的面孔

突然离桌。总有

 

惊心动魄的口讯

从生活的各个角落

如夹在日子中的

传票。每收到一份

便浮现一张多年前的脸庞

用往事和热泪下酒

大家一不小心都老了，各自

悄悄带走前世。所幸

 

明天，又有人

做了爷爷

做了奶奶

 

赛里木湖

 

釆风大巴刚停

一位同行者跑到湖边

脱掉鞋袜清洗泥灰

把双脚泡在湖里

 

湛蓝的湖水

先被搅浑

后成黑灰色

向周围洇开

像一团墨汁泼洒在

蓝色的宣纸上

 

他变得干净了 很干净了

赛里木湖无边的蓝

为他承受

不洁

 

如果他还有脚气

他应该忏悔

 

剧终

 

酒后回宾馆

一部电视剧正在展开

睡意袭来。画面遥远

风声雨声渐小

山川河流渐隐

对话却不时入耳

男主人公似在表达

开始清晰，渐至呢喃

我鼓足勇气来到五号教学楼后

月亮出于东山

她娉婷而来

把信还给了我

每个字在月光下那么惨白

“谢谢你”

背影比声音消失更快

我伸手去抓

月色泄了一地

有人吟咏

“你与我的故事只在梦里”

男主人公说完

酒醒

梦断

剧终

 

              谢谢关注！

 

易飞，湖北监利人。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专栏作家。有长篇小说、诗集、非虚构文学作品等十余部约300余万字。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易飞新闻小说”(三部)进入“辽沈热书”畅销书榜，《憨的智慧》列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近年在《扬子江诗刊》《草堂》《北京文学》《诗刊》《诗潮》《诗歌月刊》《清明》《芳草》《汉诗》《长江评论》等发表大量诗歌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