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43)掰诗——龚学敏《九十九只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
(2022-03-16 15:32:20)分类: 易飞原创作品 |
《九十九只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
作者 龚学敏
失去了风的风景,被一枝默颂经文的冷杉和一条年事已高
的藏獒,支撑在天边。
一只体态臃肿的藏马鸡,栖息在自己空洞的
鸣叫中。终日的舒展与最后飞翔的
是一天天黄金起来的树叶。
一枚途经羽毛又飘进水里的雪,是水。
长成树的杜鹃,把心境放在牧人唱过情歌的
积雪的路上。远处的帐篷和惟一的妖娆,是女人
炊烟般言语的腰肢。
九十九只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
可以在目光不能抵达的圣洁中,透明着下雪。
我看见所有诵读过的经文,聚集在天空之上
惟一的天空。
作者简介
龚学敏,1965年5月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
最近掰诗,一不小心,和四川诗人撞了个满怀,先是华万里先生,后是张新泉先生,这次是龚学敏先生。我非刻意,纯属偶然——也许不经意中证明,四川是一个诗歌大省,产生了许多优秀的诗人。
这首诗,选自龚学敏先生新近出版的诗集《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让我感兴趣的是其语言的弯曲所形成的跌宕的美感。写诗,说通粗俗一点,就是“不好好说话”。“不好好说话”其实也是很有深意的,至少它可以让我们摆脱公共社交语言的平淡与庸常,在某种意义上实现“陌生化”。至于“不好好说话”能说的咋样,那是每个诗人的能力和实力的体现。
韩东先生说:“在诗歌中,语言的弯曲由一定的质量引起。”但我们经常看见试图摆脱质量或重力的诗歌,或者故作弯曲的怪异。我以为,缺乏重力或质量弯曲的只是语言的铁丝,而非语言之光。只有一边是激流,一边是卵石,让它们交会才有浪沫飞溅。从这个意义上讲,龚学敏先生的这首诗,作了很好的演绎。
来看文本。
诗题《九十九只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至少有三个元素:九十九、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99(九十九)是98与100之间的自然数,是两位数中最大的奇数、也是两位数中最大的合数、还是两位数中最大的一个自然数。此处有“最”之意在。99又”谐音久久”,通常发数字99”表明一种祝福,也俗用于情侣之间天长地久。此处取何意?诸君自便。我愿意取某种“极致”般的感觉。当然,作者也有可能只是一种虚指,我愿意把它理解为某种特指。
我在百度上查了一下,藏马鸡,体长为60-80厘米,体重可千余克。主要栖息于海拔2500-5000米之间的高山和压高山森林、灌丛和苔原草地。分布于我国西藏南部。我由此推测,诗人到了藏南某个草原,见到了这种我们平常看不到的珍奇品种。
好吧,这种功课得做,它的好处是我们可以找到这首诗可能写的是“本事”,诗人确实到过该地,其呈现的场面感更加真实可信,阅读起来更有亲切感。现在我们知道了,九十九只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它的大致区域在西藏以南,也许某处草原,某处山峰,但可以认定,其一定是一个开阔高远的地方。地域性的揭示中,也揭示出这是一片神性的天空。
失去了风的风景,被一枝默颂经文的冷杉和一条年事已高
的藏獒,支撑在天边。
开始迅捷!两行中,众多意象扑出,风、经文、冷杉、藏獒、天边。还有一串前缀修饰:失去了风的风景、默颂经文的冷杉、年事已高的藏獒。这些偏正结构的修辞,不仅在语言上,形成了连绵的气势,也在语义上进行了强调和渲染。“支撑在天边”,真的成了某种“支撑”,使一节兀然耸立,快速抵达——它不是轻轻的一般泉流汩汨出场,而是一束浪花鱼贯而出,浪花飞溅,铮然作响,带着某种流动的气韵和美感,形成了良好的节奏感和带入感。显然,其中的经文、冷杉、藏獒、天边等意象,是藏南特有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也就是说,诗性的产生,是有特殊的地域性的。风景失去了风,冷杉默颂经文,藏獒年事已高,都是极好的语言弯曲和修辞赋形,美感充分。第一节意义虽不分明,却大体也有所指和运行方向。
一只体态臃肿的藏马鸡,栖息在自己空洞的
鸣叫中。终日的舒展与最后飞翔的
是一天天黄金起来的树叶。
臃肿、空洞,肯定是带有消极、颓废之义的,这样的藏马鸡一定是不受人爱戴的,它没有活力,放纵而迟顿,不会是生活的精敏者和通灵者,一定带着陈腐的气息与习性,成为习见的某种阻力。所以它只能发出“空洞的/鸣叫”,也是绝望和放弃的鸣叫。其“舒展”,其“最后的飞翔”,与秋天“一天天黄金起来的树叶”,一起走向凋敝覆亡的结局。落叶簌簌,数木清荒,乃“臃肿的藏马鸡”必然之情状,好在它只是“一只”。在九十九只中,在众声合唱中,它的声音可以被湮没,可以忽略不计。
一枚途经羽毛又飘进水里的雪,是水。
长成树的杜鹃,把心境放在牧人唱过情歌的
积雪的路上。远处的帐篷和惟一的妖娆,是女人
炊烟般言语的腰肢
第三节轻轻宕开,写雪、杜鹃,帐篷、女人,均是地域性很强的景、物、人。第二节的启首为“一只”,本节为“一枚”,语言的连贯与呼应十分紧密,看起来是并列结构,可意义上在推进和延展。“长成树的杜鹃”、“牧人唱过情歌的/积雪”、“女人/炊烟般言语的腰肢”,在雪看,在水中,在“远处的帐篷”和“惟一的妖娆”中,有了某种柔软与温暖的基调,甚至还有“远方”。作者其实有所指,这是一种“心境”。挺好的心境!联想到此节第一句,“一枚途经羽毛又飘进水里”,其实与主体“藏马鸡”仍然扣得很紧,以彼写此,互喻共体,互为象征。
九十九只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
可以在目光不能抵达的圣洁中,透明着下雪。
我看见所有诵读过的经文,聚集在天空之上
惟一的天空。
这一节请注意两个字:圣洁!——本诗诗眼。前文中所述抒发主体所在的场所带着某种地域性和神性,此节即是佐证。藏马鸡飞翔过的天空,高远而圣洁,苍茫而辽阔,它昭示着洁白、纯净,如雪一般的晶莹,以至于我们“目光不能抵达”,以至于我们要“诵读”,这些“聚集在天空之上”的经文,以给我们教示,为我们混沌的世事开悟。“一只臃肿的藏马鸡,栖息在自己空洞的鸣叫中”,只是众山群和之中的一个杂音,但依然给我们警醒,告诉我们,在这“惟一的天空”中,要心怀敬畏之心,从空洞走向饱满,从放纵走向精敏,从干瘪走向丰沛。
九十九枚生长在水面的雪,是天空中藏马鸡的羽毛。
最后的结尾,是水、雪与羽毛的自然勾联,也是文本的回勾。水面、雪中、空中,都是藏马鸡生长和起飞的地方,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将圣洁与透明,留在飞翔过的足迹中,也为成长提供了轨迹与方向。美丽的藏马鸡,抖开如风的翅膀,从水面上,从雪地,朝着圣洁与丰满,朝着温暖与光明,飞起来了。
藏马鸡,只是一个缩影;飞翔,只是一种象征。如我们在泪水和雪水混杂的人世间,总是怀着飞翔的梦想。
栏目主持:
易飞,湖北监利人。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专栏作家。有长篇小说、诗集、非虚构文学作品等十余部约300余万字。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易飞新闻小说”(三部)进入“辽沈热书”畅销书榜,非虚构文学作品《憨的智慧》列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近年发表大量诗歌和评论,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