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想得很周到，带我转到了村里唯一一家商铺——新光商店，买了纸、酒、烟、香，还有火柴。商店小，其他的祭品是决不会再有了。

 

 

村子的最边上，也许是东，王师傅把车停了下来：“这就是祖坟，靠山靠水，风水好。”
祖坟地是一片夹在树林和山路之间绵长的丘陵，起伏不定，远处的确有山有河。杂草丛生的坟地望不到头，白色的墓碑比比皆是。

 

王师傅很担心：“这可难找了，碑这么多。”说归说，他还是提上祭品第一个跳了下去，站在半人高的蒿草间寻了起来。

 

我心里也没了底，临行前，舅舅打来电话，让我务必给几家远亲致电，否则我是根本找不到的。
这个村的石碑多是一米四五的样子，以吕姓居多，名字中间泛“鸿”字的一定都是我的祖辈，且必沾亲带故，我绕过他们的身边，想象着他们健在时与我祖上的往来，而今都已作古，把多少或美好或痛苦的记忆都化作了烟尘。
美国的一部片子，我很喜欢，它讲述了一个未来的故事，人们可以聘请优秀的剪辑师把自己一生的记忆全部剪辑出来，制成光盘，这样记忆和思想真就成了不朽。多少未尽的事业都可以由后人完成，多少亲人的思念都可以通过屏幕慰籍，多少悬案也终可告破。
不知道是不是越靠后出生的人就越幸福，姥爷八十年代末过世，他没见过DVD、MP4，更不会认得笔记本、PSP。不过，也许幸福不在于物质，原始人也有足之、舞之、蹈之的开怀。自己的骨灰能从哈尔滨回归祖坟，与列祖列宗、与儿时的玩伴长相厮守，也许姥爷就很幸福，那么，您到底在哪呢？
出门在外，我时常得遇贵人相助，王师傅就是我今日的贵人，他突然高喊着：“找到了，在这呢！”让我顾不得草刺的羁绊跑了过去。
姥爷的碑始立于2001年，相对较新，顶部刻有龙凤，下面是他和姥姥的名字，再下面是舅舅一家的姓名。

 

姥姥年轻时是个美人，据说在村里唱过戏，落户东北之后，勤劳善良的她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一得空闲就帮扶邻里，只可惜三十几岁得了肺痨不治而忘。母亲说当时葬在哈尔滨的一处坟场，几年以后，政府征地，通知家属迁坟，初一打开棺椁，尚能看见姥姥像个好人儿似的躺在其中，一见风竟化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自然也就没有迁坟的可能了。

 

所以如今碑上她的名字只能是个祭奠，甚至连“吕张氏”这个名字以及生卒年份也不确实——这在现如今人们的眼里似乎不可信，怎可连先人这些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呢？然而那个年代，面对战争和灾害，人们衣食都成问题，活下来才是大家关注的唯一焦点。
立在姥爷坟前，我有些恍惚，自八九年一别，十七年的光景已是两个世界中的人。十七年，足可以让世界变幻无穷，足可以让一个人不再稚嫩或不再年轻。十七年前，我小学毕业；十七年里，我中学毕业、高考落榜、离开哈尔滨话剧院、考进战友；十七年后，我又打报告转业，决定四海为家……姥爷没见过我演戏，他要见了定会想起姥姥年轻时戏台上的风采；姥爷没看过我穿军装，他要看了定会想起自己父亲作为地下党在家开会时的情景。
王师傅知趣的离开，我一个人在碑前静静的祭奠，纸买得很多，足足烧了一个钟头，把石碑烤得滚烫，那瓶酒是杏花村——全村最贵的酒，除开瓶盖，酒香四溢，洒在坟头，香气更是随风飘散。后来，王师傅说，你的酒真香——而当时的王师傅正躺在五十米开外路边的车里熟睡。

 

 

为坟除杂草，感觉很像给姥爷理发，我絮絮叨叨的念着家里现今的状况：二姨家的弟弟结婚了、三姨家的姐姐在新加坡生孩子了、舅舅家的姐姐也结婚了、我外甥女都上初三了……我抱着墓碑，把脸贴上去，想象着姥爷瘦小却坚忍的臂膀，告诉他最最重要的事情：爸爸妈妈的身体极其不好，我真的很无助，请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