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虽然工作较忙,偷闲之际翻阅了冯友兰的贞元六书。这六本书有方法论,有思想论,体系完整,卓然自成一家。新儒家的代表果然名不虚传。冯友兰做人有亏知识分子之道,思想融合中西,倒是少有。只是常人以新儒家视之,而冯本人却对其说冠之以新理学的名号,是有自知之明。
虽因工作而久不问哲学,今又重拾旧物,颇有居高临下之意。翻完六书,心中所动,遂有撰冯友兰哲学批判之举。
冯友兰的哲学其背景为民国时期,其时西化东渐,如何融合中西,创立更高深的哲学必为知识界所看重,冯友兰为其中之代表。但我翻完六书之后,却认为,冯友兰精妙的将中西哲学并为一体,却未能发挥中国哲学之优,也未取西学之所长。相反将二者的缺憾融在一起,扩大化了。冯的学说主干为四境界说。按照他的说法,哲学并不能增长人的知识,而只能提高人的境界。人的四个境界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经济,天地境界。自然境界者,在于无自觉。用西方哲学的话说就是无自我意识,意识不到一个我,意识不到我在做某事的意义。功利境界的人有自我意识,却以此意识来谋取私利,他虽能意识到他做某事,但他之所为全为个人之私。如能所为为公,功利境界就变成了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则是突破人的桎梏,上升到宇宙的,天人合一。
西方哲学大多是形式主义的,也就是只有个空架子,里面并无内容可言。更有甚者,西方哲学之创始人柏拉图以理念论雄霸西方两千年之久。冯友兰显然深会其意,以为在我们这个现实的世界外,还有一个抽象的世界。越是能深入抽象之中,就越是高深的哲学。这就造成冯友兰的哲学与许多西方哲学一样,只有形式,没有内容。冯只说无自我意识就是自然境界,有意识为我即是功利境界,有意识为公则是道德境界。但他却没有说明如何判定什么是无自我意识,什么是有意识为公。因此,在他的这一瓶子下,任何道德均可装入,古代君臣之义,主仆之分,现代朋友之情统统可以称之为有道德。读完冯友兰哲学之人,知何者为天地境界,何者为道德境界,但却不知日常生活之中,何事为道德之事。
冯友兰在鉴定道德境界之时,未对道德内容做很好的研习,就武断作出:为私者必是功利境界,只有不为私,专为公才算道德境界。这种老生常谈令其专事形式,不问内容之缺憾暴露无遗。儒学传统有云:子欲立而立人,子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由此可见,利己与利他不但并不对立,相反利已还是利他的依据。一个人知道如何利己,方才能利他。冯友兰却将二者分割对立,此一设计已与儒学背道而驰。这且不然,儒学之高深在于藏道于生活之中,仁义礼义皆在人与人之交往中。冯友兰则不然,以为哲学越往深处,则越能立于象外,于生活越远。这思想之渊源在于他将国学之道家、名家与柏拉图之理念论相融合。
以这种形式主义,注重抽象的风格,冯友兰不称自己为新儒家,而以新理学自居,宜其然也。中国哲学之优既未被冯友兰所汲取,中国哲学之劣亦未被其所规避。中国哲学之劣在何处?泛道德化,即企图利用道德解释一切现象。这种泛道德化为儒学之最大致命处。冯友兰云哲学不能增长知识,只能提高境界。显然对这一倾向作了传承。柏拉图哲学在于探讨宇宙起源,儒家学说在于如何作有德之人。儒学演变为理学已是一大进步。宋儒亦关心宇宙,云万象之外尚有一理,理到极限即为极,极中之极则为太极。此一理论与柏拉图所云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理念的世界已非常接近。但国学卒不能进化之西学以指导现代科学之发展。其中最根本之弊病在于宋儒所关于之理,之太极依然局限于道德范围内。宋儒所谓理,所谓太极,不过是如何将道德规范提炼到更高境界,仍然是教人做人的道理。柏拉图所谓理念已超过道德范围,达至宇宙万物。无论是圆形、正方形还是图画皆有理念。以哲学术语说,宋儒为道德论,柏拉图则为宇宙论。宋儒无法突破,其根本原因在于儒学的泛道德化倾向。西方哲学沿习柏拉图之理念论,追寻事物背后发展之根本规律,康德、黑格尔之学遂勃然而兴,给现代科学以指导。
此一泛道德化倾向使中国之人只为君子和小人。其才能与否皆不重要。一事与道德无关,也要强以道德之名解释其合理性。其理至毒,侵害中国历史亦最甚。冯友兰虽然汲取西方哲学之形式主义,力图以抽象之学破除儒学的现实性。但其根本思想仍在道德论范围内,没有越过此一障碍,为其所学之一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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