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题解】

周邦彦于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年知溧水县，至绍圣三年（1096）离任，入京任国子主簿。本篇是作者在溧水最后一次赏梅之作，当作于绍圣二年冬至绍圣三年春之交。通篇吟咏梅花，寄托了宦海无常的落寞情怀。

 

【句解】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篇首即从梅花点题，说梅花年年风味依旧，繁花万朵，衬得低矮的院墙都是粉白一片，让人为之眼前一亮。梅花的花瓣上，尚能见到露水的痕迹。成片的梅花，如洗尽铅华、不施粉黛的美人，有清新脱俗之美。铅华，指女子的化妆品。

 

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去年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曾经一个人倚在树下赏玩。梅花在冰天雪地里开得欣欣向荣，我也和梅花一样满心欢喜。胜赏，是说风景绝佳。冰盘，形容整个大地都是冰雪，如一面银盘。宴，宴乐。宴喜，也就是高兴、欢喜。最让人怜惜的是，雪落在一树树梅花上，高高低低，梅雪争春，如同熏香的竹篝上盖了一床雪白的被子。香篝，熏香用的竹笼。素被，白色的被子。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今年人要走了，只能匆匆看上一眼。梅花也仿佛懂得这离愁别恨，和人一样依依不舍，形容憔悴。我一个人痴看这梅花，为它吟咏，看得久了，梅花片片飞落，点缀在碧绿的青苔上。

 

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光阴如水，梅花终要落了，将要长出梅子并且成熟，被人盛在盘子里，用以佐酒。梅子熟时，我应走在远别的路上，行在烟雨风浪的空阔江水上之吧。脆丸，指梅子。荐，是献的意思。荐酒，指佐酒。只能在梦中想象，黄昏的时候，一树梅花，枝叶横斜，被夕阳映照在水上。林和靖《梅花》诗里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本篇“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评解】

本篇是咏物之词，歌咏梅花，而寓身世之感。陈廷焯《云韶集》说本篇“此词非专咏梅花，以寄身世之感耳。黄叔旸谓‘此词只咏梅花，而纡徐反覆，道尽三年间事，圆美流转如弹丸’，可谓知言。”咏物之词，贵在有寄托，贵在物中有我，景中有情。周邦彦最是里家行手。黄蓼园在《蓼园词选》中评价本篇，说：“总是见宦迹无常，情怀落寞耳。忽借梅花以写，意超而思永。言梅犹是旧风情，而人则离合无常。去年与梅，共安冷淡。今年梅正开，而人欲远，梅似含愁悴之意而飞坠。梅子将圆，而人在空江中，时梦想梅影而已。”明明是人不舍，却从梅花写起，反面映衬，亦是清真词的一贯手法。陈洵《抄本海绡说词》亦对本篇的艺术手法，给以高度评价，说：“起七字极沉著，已将三年情事一齐摄起。‘旧风味’，从‘去年’虚提。‘露痕’三句，复为‘照眼’作周旋。然后‘去年’逆入，‘今年’平出，‘相将’倒提，‘梦想’逆挽。圆美不难，难在浑劲。”遣词谋篇，重前后呼应，亦是清真慢词艺术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