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书简之三:北京的风景(上)
朋友们一向嘲笑我附庸风雅,你大约也这样觉得吧。你知道,我喜欢风花雪月,于美丽的风景以及有韵致的人,总是抱别样的情怀。以前在南京住的时候,对南京的公园情有独衷。后来到了北京,一住就是八年,便也深爱上这北京城了。尽管北京的风沙,以及夏天的酷热,都令人生畏,但我还是喜欢,以至于无法离开。
初来北京的时候,住在城市的西北角,离颐和园、圆明园很近。很多时候,吃过午饭,我们便两三个人,溜达到圆明园。那时候,福缘门的画家村还在,我们有朋友在那里,可以不买门票绕进去的。夜色荒凉,废墟空旷,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心里渗得慌。还有周末的时候,进到绮春园深处,能见的只有荷塘,便觉是与世隔绝了。晴朗的晌午,可以找一片树荫小憩,看蜻蜓落在荷花上头。如果赶上盛夏的雨天,更可以欣赏雨中的荷塘了。记得余光中有句诗:一池的红莲都像你。定了神看,雨中的红莲,是唯一的燃烧。我喜欢看雨点落在荷叶上,珠圆玉润地滚来滚去,那荷叶终于承受不住了,将一斛的珠玉倾倒下来,跌落在别的荷叶上,就这样一路溅落下来。荷叶高高低低,荷花高过人头,置身其间,仿佛是梦里回到江南。这样的景象,不身临其境,真不敢想象。
我们原先的宿舍,离颐和园也很近。97年以前,颐和园有一个边门,下午五点钟以后可以随便出入。那时候,我和杰鹏、秋荣几个人,经常结伴去游泳。我们去的是西堤一带,柳树成荫,芳草萋萋,夏日的黄昏,游人散尽,只有附近的居民泡在昆明湖里。我们都是骑单车去,有时候并不急于下水,几个小伙子在西堤并肩而行,真有同学少年、五陵裘马之思。暮色四合之际,我一个人独坐湖边,要看西山。玉泉山的塔融进了暮色里,香山山顶的灯和天上的星星分不清谁是谁了,昆明湖水不知何时变得渺无边际,又像是我小时候坐在江边,呆看江那头那片柳树林。后来大家纷纷毕业,颐和园的边门也不再开放,西堤也就去得很少。偶尔有外地得朋友来,也总是要陪着去颐和园的,但匆匆过客,有几个能体会西堤的美呢。
学生生涯结束之后,我搬到西三环花园桥居住,离圆明园和颐和园远了,开始颇不适应。后来发现附近有几个好去处,一站之隔的紫竹院和玉渊潭也是人间福地。玉渊潭我很长时间没有找到感觉,只在今年樱花开的时候,突然间觉得玉渊潭的布局很有匠心,而且是一种典型的日本风味,原来那低平的小桥,须是衬了樱花才如此美丽。青年男女们穿了和服在其间说笑,才见出玉渊潭别有的风味和生机来。
紫竹院是我最喜欢的公园,她和颐和园是两种极致。颐和园是皇家气度,大气而美,壮观得让人敬畏。紫竹院则如小家碧玉,如山间隐士,不以壮大方人,平易中透出清贵之气。紫竹院的布局极有匠心,处处采用江南园林移步换景、尺幅千里的手法,占地不广而决不局促,层次虽多却并不繁复。我这样挑剔的一个人,两年中去了百余次之多,竟无半点厌烦倦怠之心。我总是从西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水面,水面的尽头是柳树和竹林。沿着湖边走不多时,是一处回廊茶座,要一壶茶水坐了,可以饱看院内最大的水面,黄昏之后,可以远远地听对面水榭的歌声,看光影之中翩翩起舞的恋人。回廊里的茶客,姿态万千,有的下棋,有的读书,有的画画,有的玩乐器。有一回,我在回廊读李白诗,邻座一个女孩儿画写生,相视一笑,竟成了很好的朋友。大约这样的环境让人纯净,彼此没有心机。初春的时候,我爱到紫竹院来看野鸭。梅桥隔开的一片水面,是野鸭的乐园,他们总是敏感于春天的到来,冰还未全化,他们便已按耐不住内心的狂野,在湖面的上空展现飞翔的英姿。我喜欢他们落下的那一刻,和春天一样高贵优雅。春天渐渐成熟,离我们而去,野鸭的风光便也让位于荷叶荷花。夏秋两季的黄昏,总有渔人摇橹,驾一叶小舟,拨开荷叶荷花而来,唱着渔歌撒网,船头的鸬鹚水鸟静静呆立。我静静走过,沐浴着金色阳光。有时候,我避开人们,一个人走进深幽的筠石苑,吟哦我喜欢的诗句。有一回,我领了一群朋友去筠石苑,走到紫苑湾,遭遇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天穹,紫苑湾的水和天空一样幽蓝幽蓝,直漫到我们的脚边。我们惊呆了。那一夜,是八月的中秋。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朋友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最后紫竹院的一段,是一边聊天一边写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折腾她的电脑。回头,我再和你说北京的风景吧。还有几处很好的地方,没有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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