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对虚荣的一次叩问
假期结束,我和一个交大的朋友乘坐南下的列车,赶往学校报到。
“走后门”买的卧铺票——从站长到列车长,无不清楚我们的行踪;一路三天两夜,三餐都是免费款待。
同坐一列车厢的一部分人也是如此:一到了开饭时间,饭菜就有针对性的送到我身边的某位旅客手中,无论他此时是否愿意进餐。而我和朋友都很高兴,因为这样的优待,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于是我们俩一起感激起我父亲的人际关系网。
任凭火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我们既不需要在别人吃饭的时候看得饥肠辘辘,也不需要品尝那一盒盒泛着油腥气的方便面和难以下咽的面包香肠,更不需要在快餐车路过的时候,为了购买一盒普通的盒饭而感受火车上的高价所带来的阵痛——我们只是轻松的用筷子扒着白哗哗的米饭;偶尔碰到其他某位旅客羡慕的眼神,我们就稍带得意的把目光滑向窗外飞驰的景色。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乐意享用这份免费佳肴,我上铺的一个小兄弟就比较个性,列车长派人为他赠送的免费套餐,他看也不想看;看,也是满面愁容,问之,曰:不爱吃。
不爱吃怎么办呢?我把朋友剩下的饭菜都吃完了——她是女孩子,吃不多——再让我吃一盒,绝对没那个空间;扔了,太可惜,真的太可惜。索性不管,任其去留,视而不见罢!不就一盒饭么!
打扑克、聊天,我把这件事渐渐淡忘了。
后来,我看到那盒饭消失了,问起朋友,回答说,扔了。
扔了?!
“嗯。”朋友面有愧色。
“太可惜了。……至少,不应该扔啊……”
朋友不说话,默默拿起mp3,选择了把环绕立体声放进自己的脑海。
我也不说话了,看着窗外依旧飞驰的景色。
外面是一片绵延的黄土高原,护坡的灌木的影影绰绰中,闪现着几间破败的窑洞。窑洞多了,楼房多了的时候,就能看见一行破败的站台。而列车,一点减速的迹象也没有。
唉,那盒饭,哪怕是去送给硬座……
我想到了前几年到学校报到的时候,父亲给我买的卧铺票,而他自己选择了硬座。我去硬座车厢找他,走到餐车和硬座车厢的连接处就望而却步了:几个民工在车厢的连接处准备铺被睡觉;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两个孩子,孩子百无禁忌的睡在过道;不远处的一个个座位上,人们相依相偎,瑟瑟的拥在一起;还有睡不着的,疲惫的眼神里,是凄凉的坚强。
那夜,我没有去找父亲;而父亲半夜疲惫的回来卧铺看我的时候,我却没让他再回去。我们在小桌和床铺间替换到了天明。
……那盒饭,如果……
但是,会有人接受么?我在想,如果再有一盒饭,我会带着学生证,告诉他们,我朋友给我多买了一盒饭,现在我吃不下了,送给你们,不要客气,我是大学生,不信你们看……
不想了,我油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虚。列车驶进西安,送朋友下了车,抛下脑袋里琐碎的心事,我趴在铺上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列车员照例又是给我送来了热腾腾的早饭:稀粥、馒头、小咸菜,还有两个鸡蛋。我吃到最后,惟有馒头让我觉得难以下咽,于是把馒头放在快餐盒里,再用塑料袋蒙好。
我隐约知道我该怎么对待那个馒头——至少我不能扔掉它——但还是有些迟疑,思考着昨天考虑的方法是否可行。无奈离开座位的时候还有些扭捏,就把馒头偷偷背在身后,似乎那馒头真的藏着什么让人感到不可信的玄机。
我从4车厢开始往硬座方向踱去,此时还是早上8点钟左右,大部分人由于疲惫都没有完全的醒来。我拿着我一口没动的馒头,紧张的走向14车厢。
虽然在此之前有所准备,但是还是感到一些羞涩;我还不好意思带上学生证来证明自己。一车厢的人,地板上熟睡的母亲和孩子、过道边打盹的民工、车座上簇拥在一起的学生们:一切,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还有很早就开始流动的贩卖食杂的推车,在过道上搬弄着地上熟睡的人们:他们挡着路了。毕竟,车上的东西可以卖不出去,但是车是一定要推过去的。
我躲开推车,躲开满地的垃圾,小心的闪避地上熟睡的人们,同时,我在注意有没有瞪着饥饿的眼睛的小孩子,抑或是老人,相信我手中的馒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而没过多久,我就在车厢里逡巡不前了。我在犹豫,这馒头,也许没有人需要吧。
而怎么会呢?……
我又一次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一位大叔盯上了我——主要是我手里的馒头——他是那样专注,连自己流露出了那种饥饿得失态的神情都顾不上了。
我为了确定自己的目标,又向远离他的方向蹭了蹭,他竟仰首看着我,忽而伏下头去,继续着他的疲惫。这事我才注意他的衣着,那是一身蓝色的灰土布,已经被洗得发白,上面有个似乎被什么刮开的不大不小的口。
我确定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来,很有精神的打量着我。
“呵呵,大叔,饿了吧?这是我剩下的馒头,我没动,朋友给我买的,我吃不下了,送你吧,别客气。”我小声说着,并轻轻舒缓着脸上的笑容,希望自己看起来能够实惠一些。
他白了我一眼,闪过一丝冷笑,“不吃。”很浓的四川口音。
“不吃,我还真不舍得扔……太浪费了……”
“你……这馒头是哪里买的?”
“就火车上卖的啊……我吃不下了,一口没动,扔了浪费啊!”
“……浪费是浪费的事,我可不晓得你这馒头是咋个来历,哦?”
“……”我苦笑,一切和我想象的都一样,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尴尬了,“确实……但是……哎呀你相信我吧,我是大学生,到成都上学的,不会骗你的!”
“不吃,不吃……那个晓得你这个是咋个来历哦……”灰土布摆着手,但是眼睛还是轻轻瞟着我手中的馒头。
“那……唉,呵呵……”我转过身,想回去,但又不甘心,回头又望望他。
他看看我,无奈的笑了:“要不这样好了,你这个馒头放在我这里,”他指了指桌子:“谁爱吃就吃,没人吃的话,那还是要扔掉。”
“好,也好。”我小心的回答,但却不愿意离开“真的没关系,我和列车长是朋友,他给我买的,我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