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给她吧……

          临终时，她是否有怨？

                                       半夏/文图

今天中午，我为一个没有见过面也不认识的同龄女人哭了一场，她昨夜去世了。昨天，昆明的上空有一轮满满的月亮。

她姓甚名谁我不晓得，只知道她刚刚进入不惑之年，是一所大学的老师。她患的是绝症，从发病到离开，两个月不到。她是我同事的朋友,人生最后的这些日子，我的同事有空就去陪陪她。同事不时地会来我面前说说她的病况，说她头发全掉了，说癌细胞已肺转移，已肝转移，说她人已瘦得脱型，说她求生的欲望有多强，然后同事又会说说当年她风华正茂时的情形……

然后我们就感叹一番，说是要多爱自己一点，要健康地活着。

这样，我见着同事就也会问下：你那同学咋样了？

同事多半一脸严峻，说：拖着。

今早，同事专门来告诉我：她走了。

我心咯噔一下，叹一声，问：唉！——最后那一刻她丈夫、孩子在身边吗？

同事说：他丈夫在。

我问：孩子呢？

同事说：她去前一个多小时她女儿来看了她一下……她丈夫一直不让女儿来看她。

我眼里开始蓄积泪水，看着同事，我问：为什么？

同事头一低：她丈夫说要给孩子留个妈妈的美好形象……

我开始激动：胡扯！一个做母亲的，到了这时刻她最牵挂的还有谁？当然是她的孩子。

同事也哽起来：我那同学最后真的是被病魔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前些日子是她不让孩子来看她，她觉得她还会好起来，到后期，她意识到自己将不治，便特别渴望见到女儿，可她丈夫就是找种种理由不让见……昨天，我们几个老朋友一再坚持，说服她丈夫同意让她最后见一面女儿，她挂着女儿……昨天白天她已说不出话来，我们问她还有啥事挂着，一个一个地说名子给她，说到她女儿时，她用尽力气捏了她姐的手一下。牵挂着女儿，她咽不下那口气。她11岁的女儿来了，呆了几分钟后便匆匆走了。女儿真的怕妈妈那样子……一个多小时后她走了……

眼泪再也止不住，我对同事说：唉，我咋个那么讨厌她丈夫的做法呢？！他以为这是爱？！我恰恰觉得他一点不懂得爱不懂得尊重生命。她临终前的这些日子，他应该让女儿来面对妈妈生命将逝这个事实。生命的枯萎衰败是很残酷，可是心中真有爱的人不会把这当成恐怖事件来回避来渲染，父母子女是人间至亲啊。虽然那孩子只有11岁，但她得面对母亲即将死去的现实。现在妈妈死了，那孩子一定很恐惧，她没有经历一个渐变的过程，她突然就面对了母亲最后的样子。这种伤害于她更大呀……你同学走时真的放下了吗？我猜她是带着怨走的……

同事叹一声：我可怜的同学，最后的日子里疼得只是哼，整个人就剩一把皮包骨，她丈夫是个大学老师啊，来了，西装革履的，远远坐着。是我们不顾情面地说了他，他才去搂抱一下她。他一搂她，她便少哼一些安静一会儿……唉，他对自己的妻子也怕……

眼泪哗哗地淌，我哽咽着：……如我所猜，那个男人不是心中有爱的人，一场夫妻，这时刻……他们平时感情好吗？

同事说：挺好的呀……

……

我想起一个母亲早逝的朋友的故事。朋友的妈妈得的也是绝症，那时朋友刚刚读大二。在妈妈最后的日子里，她天天一放学就去医院陪着妈妈，拉着妈妈的手，给她梳头，给她洗脸，给她喂食，妈妈很内疚，总说对不起，耽误她上学了……她妈妈死时没有遗憾，最后安祥地死在女儿的怀抱里。那时我的朋友只有十九岁。朋友还给我说她爸爸在她妈妈临终前，悄悄地读白居易的《长恨歌》……

我这个朋友是个写小说的作家，她的语言非常老到故事的结构也很棒，朋友现在就二十多岁年纪。别人想不通她这么年轻，对人生的感悟会那么深刻。我知道这是为什么。除了天赋的才华，过早经历母亲亡故的不幸让她比同龄人成熟多了。

我朋友给我讲她妈妈时，我也是止不住地流泪。那一次我感受到爱，我为爱流泪。

同事的同学去逝了，我淌了好多泪水，我只是可怜那个不幸的女人，她一定没有看够她挂着放不下的女儿……

那个父亲蛮横地压抑了女儿人生里极其重要的一次成长，关于爱关于生命关于死亡。

父亲以爱的名誉不愿意女儿接受母亲死亡的现实，我只有两个字的评价：愚蠢。

那个女孩将来的一辈子，母亲去逝前最后的样子都是她挥之不去的恐惧。

人一生下来便是向死而生了，如何尊重生命如何爱如何坦然面对死亡，我们大多数人是缺失这一课的。

此刻，死去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同龄女人，我为你哀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