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间柔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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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巾围得最有气质的是爸爸的老师杨静娴阿姨。1970年代末的一天,矿职工代表大会散场,杨阿姨从工人俱乐部的会堂里走出来,正好我下学,迎面碰上了。天飘着雪霰子,风嗖嗖地刮着,地上结着一层冰壳子,路人都小心迈步,生怕滑倒。杨阿姨从一群开会的人中区别出来,她穿一件烟灰色半长款的驼绒大衣,围着一条啡色的羊毛围巾,围巾不打结,只在左肩处交个叉,一前一后各搭一截。杨阿姨脸上架副浅色眼镜,我喊了她一声。杨阿姨近视得厉害,瞧清我,用很重的昆明话招呼我:妹妹,快回家嘎,天都要黑了。那天回家路上我有了个理想,长大后要是杨阿姨那样子。爸爸用崇敬的口气说起过,杨阿姨是西南联大毕业的。杨阿姨前些年去逝了,现在我一想到她,便会猜测她读书时一定是约着同学到龙翔街凤翥街买摩登粑粑的女生,摩登粑粑是一种掺奶油烤的面饼,联大女生爱吃。二战时期的昆明,联大女生毕竟是少数,她们无疑都是Morden女性,粑粑因此得名,作家汪曾祺写西南联大时期的文章有录。五十年代我的出生地会泽铅锌矿(注:现在是著名的上市公司驰宏锌锗)大上马,搞化学实验的杨阿姨从昆明来到矿山,筹建中心实验室。爸爸化学成绩好,他后来搞了一辈子化学分析,是杨阿姨带他上路的。
别人系围巾都不像杨阿姨,他们把围巾一圈一圈地缠在颈间裹个严严实实再打个紧结,欲挡住寒风,但人因此也就爱耸着肩缩了脖子,如此,两手再插进袖笼里,人就哈了腰畏缩起来。杨阿姨不那样,她的围巾随意地搭肩上好像只是个装点,并不靠那围巾保暖,因而她腰不佝头不低脖不缩,自然有股清高气。
平生第一次自己买衣饰是在读高中的时候,想要一块有绉绉的纱巾,膨着,不软塌,打个蝴蝶结,造型可以保持。果然,与好友李四去逛街,在曲靖城最大的百货公司买到一块桔红色的。从此这块纱巾像一团火焰到冬天就系在脖颈上,它跟着我读大学恋爱结婚成家,后来我把它绷扎在一盏台灯罩上烘托朦胧灯光,没多久那纱巾被电灯泡一烤,脆了朽了。桔红色的化纤纱巾丢弃时都没褪一点色。
颈间的美丽到了1990年代中期从单一的纱巾丝巾一下子演变成服饰的一大品系,质地有丝、棉、毛、麻、合成纤维,种类有小方巾、大方巾、长围巾、披肩等等。眼花缭乱的巾巾在我手中变成了魔术师的魔帕。我恣意地把它们披挂上阵,摇身变成为波西米亚族群中的一分子,全身巾巾吊吊的,以致于我对四季的喜好都起了变化,不喜欢春夏了,喜欢起秋冬季。因为在秋风里在寒冷的季节我有足够的理由把自己包裹打整一番。
总有人问我是否是少数民族,我通常笑着答,是啊,我是云南的少数民族族。人家不会注意到我在少数民族后又添了个族字的。有人又据此断定我有异族血统。有吗?现在我也会这样问自己。也许有呢,要是给我出国机会,我首先想到的是去西亚去中东去俄罗斯,这些地方的妇女都是喜欢包裹自己的。难不成,我好拿个巾巾把自己包裹围将起来属于行为遗传呢。
打开我的衣柜,最夺目最奢侈的是那杭八榔近百条(块)的围巾披肩,它们长长短短色彩缤纷风情万般,满满荡荡层层叠叠挂在一条横杆上。
女人衣柜里的主角应该是衣服吧,可我的主角们却赛不过巾巾这个配角。永远我都不嫌它们多余,为巾巾花钱我爽快得狠。某次到大理出差,在周城白族村的扎染铺里尽兴地挑了十来条纽成麻花状的细麻围巾,像搞批发的小贩。才回到昆明,这些“扎染麻花”就散成朋友们脖颈上的“烂布巾巾”了。
昆明翠湖边上有一家布艺饰品店,围巾披肩是主打货。早年的货都从东南亚国家进口,多是水洗麻质地,花纹别具一格,时尚的粗砺或细节的精致出自手工制作的各道工序:纺织、扎染、着色、流苏编结,叫人爱不释手。去得多了,与老板魏女士成了朋友,她说现在店里的很多款式都是日本人韩国人提供的样板,她请人加工的,货走得都很快。日本人韩国人一向擅长布艺,韩国的影视明星最晓得用围巾点缀颈间风情,围系法就有多种韩式版本。
次次去翠湖边,两只脚便忍不住要往那家店拐,每次都会发现鲜货。当然,买来的巾巾除了自己受用,它们散发出的味道像纯正的普洱茶一样,正好充当友情大使,远远近近拴起一丝一脉的牵挂。我通常是不商量地硬往朋友那送,人家通常笑纳。每次我会多句嘴,它要是与你的衣物搭配不上,你就拿它当块装饰布,铺在餐桌上铺在茶几上铺在椅子上嘎……
曾经闪过一念,那家店的老板是我就好了,天天看着翠湖的风景,在店里身子打个转转哈腰理下货,手阿脸啊触碰到的都是巾巾的柔软和暖意……进店里来的人都有意思,脾气都与巾巾们登对……然后店铺和自己也成了翠湖边的风景,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