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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小像，心茧，及其他

                                          文/刘春燕

夜，已然深了，而我无法入睡。月光，在半开的帘栊下，投入窗格内兰的影儿。没有一丝儿的风飘进，电扇转动了一天几乎不曾停歇，依然坚守。墙壁上折过来微弱的光线，模模糊糊地涂抹出他的轮廓，我的爱人，在枕畔，呼吸均匀地睡熟了。而我，想起半夏姐姐寄来的《心上虫草》，就辗转起来，终于在这只剩虫鸣的夏夜，光着脚悄悄来到书房，开始提笔进行一场冒险。

                                 罗丹和他的情人

说是冒险，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夸张。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足够的睿智来表达自己对书籍的理解，也因为我的面前就桓梗着一座陡峭的山岳——王飞的文字与思想，实在是许多编辑名家都看重和欢喜的。而我呢，不过是把一些儿小小的顿悟，以断章的诗句，描摹出来。此外，的确是根本没有去思想过的。可今夜，居然鬼使神差的让我难眠，也只好听之由之。

收到半夏姐姐的书，颇有几分意外与惊喜。当天下午加半个夜晚就读完了的。那时候，还未敢有写些什么的想法与冲动，隔了这几日，却不免有思绪驰骋起来了。

记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法国雕塑家罗丹的作品到中国美术馆展览，可谓轰动一时的盛事。徘徊良久，印象最深的，不是蹲坐在高高基座上向下低却头颅的《思想者》，不是蒙昧初醒的《青铜时代》，而是纯粹唯美的《沉思》。而她的模特，就是罗丹的情人——迦蜜儿· 克劳岱尔。罗丹曾以诗人的想象把她塑造为“思想”，“法兰西”，“年轻的女战士”，还有“黎明”的甜美面貌。罗丹另有一组表现他们之间“爱的小像”，却是在熊秉明先生的《关于罗丹日记择抄》里于多年后发现的，他们都是男女赤裸的组合：《永恒的春天》、《罪》、《亚当和夏娃》、《拥抱》、《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是美丽的》、《坏精灵》、《诗人和女神》、《爱的遗失》……他们以肉体的绮眷，做这样羞耻而又神圣的游戏。诗人保罗· 克劳岱尔曾经这样描绘自己的姐姐“轩昂的额头，荫护着灿烂的眼睛，一种稀有的深蓝眼珠，几乎只有在小说里才遇得到。阔的嘴，骄傲更多余肉感。丰盛的栗色头发直垂到腰际……其风度有惊人的果敢、爽朗、优越和快活。”可是罗丹的爱无法专一，即使美丽如迦蜜儿· 克劳岱尔，也始终无法独自占据他的心，更无法取代一个人，无法使罗丹放弃和他生活了近三十年、分担过贫穷、忍耐和遥远希望的露丝。这故事的结局何其不幸，终于使一九0三年妇女杂志赞誉的法国最伟大的雕刻家之一的迦蜜儿· 克劳岱尔走向孤凄，走向疯狂。这颗心灵的崩溃，也使得保罗· 克劳岱尔永远无法原谅罗丹对姐姐的伤害。迦蜜儿用《罗丹像》塑出自己的情人，也为这情人焚毁了自己的一生，怎不令人扼腕叹息，怎不令人唏嘘不已！

我想起《心上虫草》里，那个美得任性，又惹人怜爱的，为赴情人之约，在匆忙车祸中丧生的何若，倘使不是车祸终结了她美丽的生命，她最终是否也会如迦蜜儿一样的心碎、怨恨、绝望而跌入疯狂的深渊？而她的姐姐何薇呢？她对妹妹的情人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半夏姐姐在故事伊始就设好了悬疑，让故事深深浅浅的浮出水面来。可是，我究竟觉得他们这些人，仿佛离生活太远，直觉里便感到一种虚无了。

《心上虫草》里面，最令我动容的，既非死去的何若，也非情感纠缠不清，生活飘忽来去的男女主人公何薇与韩树林，反倒是她——何薇的性格爽直没有多少文化自己开个服装店的闺中密友——那个以硫酸来泼丈夫的方式来捍卫自己家庭的赵丽君。我们或许听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新闻，但觉她们的疯狂，但觉她们的行为过激而触犯了法律，但觉她们的残忍与可怜，她们的行为造成的后果都不堪设想……可是结局也往往以外，赵丽君最后竟得到丈夫的原谅，退居深山，放弃经营多年的时装店，在山村农家小院儿里重回人间，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乐味。救赎的灵魂得到解脱，不能不说是本书中的一抹亮色，更因为她的身上，从头到尾都透出的“真诚”与“真实”。

半夏姐姐在自序里说道，是由“心茧”这个词构思出这部小说的。我们的双手，或许会因为过度的劳作生出茧来，皮肤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倘或我们的心生出茧来，便可能是因为受伤太多，以心茧来保护脆弱的心灵和情感。可是心生了茧，真的可以使自己避免伤害吗？我以为未必尽然。因为心虽生茧而非麻木，心若麻木便是行尸走肉了。所以我理解，半夏姐姐的“我心生茧”，该是以一种坚强的姿态来抗衡与抵御未来的风霜雨雪。

至于主人公何薇的婚外情，却未必是真的爱情使然，不过是对爱人的负气报复之举，以使自己得到心理平衡的情感宣泄。而婚外情的“那个人”，是否真的值得一爱，仿佛也值得思量。他或许有地位权势，有足够多可以挥霍的金钱，有一定的智商与情调，可是他一定也是有家室的，而且一定是象罗丹一样，家里有他不肯割舍的另一个她的。他对女主人公的妹妹何若的感情是真挚的爱情吗？这似乎也不可深究，因为，若是此生挚爱，他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小家而只把何若当作自己的情人，他眼里，何若是美好得如天仙一般的红颜知己。然而，文章一开始就制造了一场车祸来结束这段情，若非如此，这情也是经久不得的。若久了，也会淡了，就会像《牙医太太的情人》里一样，以一件昂贵的礼物结束。

古语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祸福的概念，宿怨的概念，鬼狐的情愫，也时常在我看《心上虫草》的时候，忽然就冒将出来，让我想起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奇异的记述，让我想起人物之间的因果：看似得到的，其实半点也没得到（何若、何薇、韩树林的爱情）；看似失去的，又似乎什么都没失去（赵丽君和她的丈夫的爱情）。最后这结局也意味深长，这婚外情的主角韩树林，在残酷的现实中（女儿自杀），剥出自己血淋淋的灵魂，他似乎还希冀着她（何薇）的同情，但这一切，他还没看透，早已归于寂灭。

一切的婚外情都是貌似甜蜜美丽而披着画皮的双刃剑，伤害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至少两个以上的家庭。所以，罗丹的“爱的小像”不过是揭示了人间肉体的欢乐，而失陷的灵魂呢？谁来拯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齐秦的歌，始终，是我所深深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