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    BY/龚 静

      中秋节和友人短信互动,她说炎热夏天终于过去了,我们完好无 损,要惜福的。闻之同感,并不认 为有矫情之嫌,似乎此乃不过寻常, 其实寻常常常是非常,想一想,可 以每天空调,可以瓜果随常,可以 不必曝露户外,可以亲人关心互助, 可以小恙虽有不致大疾,何尝不是 各种因缘的累积,确乎该惜福的。

      在过去了的苦夏里,高温热火 的为自己做点简单饭菜,虽然出来 客厅就是空调凉意,还是大汗淋漓, 不自禁想起很多年前去世的外婆, 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她终 日在菜场厨房里忙碌,一日三餐之 外,应时节气的各式点心,还有盛 夏做酱瓜,冬日酿酒酿,春夏的布 鞋,冬寒的棉鞋,都要亲手操办。 那么多年来日日年年,家人们似乎 也总是觉得应当,在她也是应份, 但是中年之后我每每回想,越发觉 得这日复一日里的厚重和不易。我 们的文化里似乎是比较倾向于外 面的世界很精彩,人心也总喜欢向 外,向着所谓的高大远方等等宏大 叙事,而于身边之点滴总以为是平 常,是不足为道,可是,真要细究 起来,这日复一日地操劳忙碌,是 基本,是基础,是本质,是所有一 切的发生和开始。其实,就算是家 人,所有为你做的一切也并非是理 所应当,前世今生的因缘成就了此 时此刻,不能不惜。所以,每天电 话回家问候老妈时,若是侄女接的, 虑及 90 后孩子正是青春叛逆期, 有时总会半开玩笑实际认真地说, 要感恩奶奶现在为你做的事情哦, 每天买菜烧饭很累的啊。其实侄女在同龄人中还是懂事的,会主动问 候奶奶,会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她的青春能量,其实也给了老人生 活的热情。但还是很希望这种感念 能深植在孩子的内心深处,而不要 多年后再深深感悟,如吾等自己青 春时所忽略的那样。

      或许人性的特点使然?我们 总习惯说马后炮式的惜,当初为什 么不能惜呢?也许还是太重视自己 的小我,太重视自身的感受,而少 去感同身受,少去换位思考。懂得 惜,其实也是一种渐渐的觉知使然, 渐渐地放下小我,懂得不加条件的 情感的付出和珍重,懂得发生的一 切都是因缘,当时以为会长久,却 不过转瞬即逝,没有天长日久,只 不过是记忆力的痕迹,和当下的情 境心情,是故偶然邂逅也好,随常 相伴也罢,都是要惜的。

      初夏时,微博上有陌生网友 问:以前在《流行色》上的那些诗 是你写的吧?很喜欢。我回复:是 的,那是我写的,谢谢你还记得。 其实,我自己倒有些忘记了,毕竟 很多年过去了,那些随手写的小诗 当时是为了配一些服饰图片,自然 也是认真书写,且由服饰引发其他 的想象和遐思,但过去了也就过去 了,觉得不是什么特别的创作,没 有正儿八经地保存和收入什么集子 中,经网友这么一提,那些轻盈清 新的文字感觉好像别梦依稀起来, 那是生命的一个阶段里的碎片吧。 其实,随手的文字并不随手,也许 也因此而为读者所记得,那么,其 实也是该惜的,珍惜这些自己的文 字,何尝不是珍惜生命流过的痕迹呢。而读者的感念,那种彼时彼刻 与投缘的文字相遇的因缘,亦然是 惜。作者、读者、文字,各自的生 命相遇,恰也是一种时空和个人能量的因缘。

      一个人现在的样子其实是过 往种种的累积。生命不会辜负曾经的所有。琐琐碎碎的曾经,好比考古的层积,不知不觉中层叠起一个人生命的风貌和质地。

      只是,何以惜又总是说说容 易做做难呢?惜,是需要随时反省流动着的生活的,一些人事,一些 思绪,一些遭际,一些体验,随时 在内心过滤,感知、觉察和梳理, 留下感悟,好比为自己堆一个精神 家园,每次每次地加上一块石头, 祈愿和纪念和回忆,皆在于此。倘若只顾着依着流动的日子而日子, 毫无驻足反省觉知,亦无对生活的一种观照,即便偶尔划过,惜的感 念也只是蜻蜓点水罢了。惜,其实是一种生命的态度吧。

      不过,珍惜那些人和事,并不 意味着执著,使生命胶着于某种无 法释怀的状态,放下同时是需要的 修炼,好比你看云走过,你和云有 一份惜,只是云继续行走,你也继 续行走,放下其实也是为了相遇, 虽然再次相遇就是另一朵云了,那 份惜在生命中层层累积。所以,珍 惜和放下是不矛盾的。好比如今不 少家庭为了房子财产纠纷不断,乃至家庭关系分崩离析,何况亲情, 或许纠结于此的人们或可想想惜和 放下,珍惜曾经的家庭关系,放 一些对财产的执著,其实即使那些 财产到手真的能改变你的生活和生 命状态吗?何况财产毕竟有限,生命内在的消耗却是不复再来。倒不如不执著,得该得的,得之,幸也, 失之,亦不憾,活着反而会轻松一些。

      在世间,我们是需要有一些 大视野的,宇宙苍天,人之一粟尔, 珍惜生命中的相遇 / 感受 / 体验, 却随时地放下,让生命回归原点。如此走过说长是长道短亦短的人生,心能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