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故事 >> 金星钢笔
(2012-12-19 12: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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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读到这里,我想,当年贝多芬是用鹅毛笔作曲的,那支钢笔肯定不是贝多芬留下。也许是哪位游客遗留下的俗物而已。
但就是这支俗物钢笔,却成就了舒曼音乐的大气。晚年的舒曼,跳进莱茵河自杀了,连同那支给他带来神韵的“贝多芬的钢笔”。
我现珍藏的金星钢笔,是黑杆、拧帽、大笔尖的纯金笔。是解放初期父亲花十六块钱买的。
这支钢笔是我下乡回城后唯一一件纪念品,我已将它珍藏在书架里快三十年了。
这支钢笔在我下乡时,也有过像舒曼跳莱茵河自杀的险遇,但这支钢笔跳的不是河,而是村里的一口古井。
在农村插队时,四十多名知青属我最没出息。大多数知青都挣十分工了,可我总停留在八分的水平上,生产队长嫌我个子小没力气,白天叫我哄着一群牛犊啃山坡下嫩绿的时光,夜晚跟一帮老娘们儿浇麦子,农闲时,在饲养处学榨油、漏粉、做豆腐。队长总嘱咐我,抽空儿给公社或县里写写好人好事。在挖水库、修公路和平整土地的大会战中,这支金星钢笔给我露了很多次脸。
公社的大喇叭里,每天都广播我写的广播稿,县里的小报上每期都有我写的打油诗。一时我成了村里的大笔杆子。我的名字天天在队长的嘴上挂着。差点儿把我的小尾巴翘起来。当时,我还算比较理智,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其实,这点功劳,都是钢笔流露出的才华。
我把钢笔别在上衣兜里,镀铬的钢笔卡子露在外边,阳光一照,挺耀眼的。
有一天中午,下地回来,我挑着水桶到井台去打水。队长的三丫头水莲儿在井台洗着花衬衫。她见我打水,乐呵呵的说:“大笔杆子也亲自来打水呀?”我说:“队长的掌上明珠都亲手洗衣裳,我总不能叫队长派人给我打水吧。”边说我把井绳勾在桶上,系到井里,我用力摆动几次井绳,桶就是打不上水。我猫腰将井绳伸入井内,上衣兜里卡着的钢笔做了一个难度系数三点零的动作,跳进了井里。我哎呀一声,手里的井绳连同水桶一起沉入了井水里。
水莲儿说着俏皮话:“怎么不一块都下去洗洗澡,多凉快。”说完,水莲儿端着盆回家了。
我在井沿儿转了好几圈,看着深隧的井眼干着急没办法。
一会儿,队长裸着膀子,穿着裤衩,肩上背一盘绳子来到井台。队长只看我一眼,啥话也没说,将绳子的一头系在井边的石柱上,他将另一头扔进井里。然后,他双手攥着绳子,两脚蹬着井帮,下到井水里。
井水不深,约摸着有齐腰深。我站在井沿儿往下看,他将身子蹲井水里,水面露出光秃秃的脑壳,也就是几秒钟,钢笔摸上来了。他用嘴叼着,又将水桶摸上来,系上扣,冲井上喊:“把桶捡上去,别傻楞着了。”我赶紧往上提绳子,一桶清凉的井水提出井口。我又把绳子系到井里,看队长爬上井沿。
队长对我只说一句话:“今后打水的活计也得学,不能光耍笔杆子。”
我点头,脸红到了脖子后面。
晚上,为了感谢队长,我在供销社打了一斤酒,买了一斤猪头肉看望队长。队长特别高兴,他叫拐腿妻子炒了两菜,在院子里摘了几根黄瓜,又拔了几棵大葱,我和队长喝了几杯。那天,我喝多了,是水莲儿把我送到了屋里。
事后,我才知道,是队长有意叫我喝醉了,叫水莲儿送我。
如今,我已回城,我珍藏这支钢笔,其实是珍藏对队长的一份感情和人的一份情意。
唐山大地震的前一天
那天,天气特别热,一点风也没有,好像空气都凝固了。玉米叶子和高粱叶子热得都耷拉着,没有一点精神劲儿。
早上六点,我们知青都到队部等队长分配活计。队长让我们四个知青和几个村里的妇女到稻田里拔草,每人一畦。我们知青很快就拔完了草,其实我们没拔干净。因为天气又闷又热,稻田里有很多水蛭,叮在腿上不使劲揪或不用鞋底子拍就不出来。
下午,队长安排我们到西边豆子地锄草。大热的天,我们几个知青每人戴一顶大草帽,扛着锄头,懒散地到了地头。
我们先在树荫下过足了烟瘾,然后有个知青说:“我们把豆子地外围的草耪净,里面的草就不耪了。”我们都同意。四个知青分好了位置,围着豆子地耪,两个小时后,我们把豆子地外围的草耪干净了。
下午六点多我们回到村里,先从井里打来水,擦洗了身子,然后到伙房去打饭。吃了饭,我们陆陆续续去公社看电影。
公社离我们村有四五里地。我们在青纱帐间的小路上走着。青纱帐里蛐蛐叫得特别欢,声音显得有些烦躁。
晚上八点了,放电影的还没吃饭,人们在银幕下嗡嗡地说笑着。公社的大喇叭里放着《智取威虎山》选段:“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样板戏里的大雪,没有给那个夏日的夜晚带来一丝凉意,反而使空气显得更加闷热了。
晚上十点,电影才开始放。放电影前,先放一段纪录片,然后再正式放电影。我记得那天放了《奇袭》《地道战》和《南征北战》。那年代除了样板戏还是样板戏,能看到战争片就是吃到文化大餐了。
看完了三部电影,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我们回到住处,每人从水缸里舀一盆凉水擦身子。缸里的水冰凉冰凉的,擦在身上特别凉爽。农村的水缸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在地面,这样,夏天的水就是冰凉的。
我擦完了身子钻进了蚊帐,张宝民没有蚊帐,和我挤在一起。
我觉得也就是迷糊了一会儿,就听外面轰隆隆地响,就像有大批坦克开来似的。紧接着屋里的盆碗丁当乱响。我推醒了张宝民:“地震了,快点跑。”我俩撩开蚊帐,从窗户跳到了院子里。这时,厢房和院子里的猪圈都倒了。
我俩跑到街上,村西边有股黄烟排山倒海似的滚了过来。一会儿,黄烟就把我俩吞没了。
黄烟过后,我们听到西边有人呼救。我俩走过去,见到村里的小学女老师在喊救人。我俩迅速走到她家的院子里,用力搬开裂开的房顶。在椽子下面,她妈妈的头露了出来。我俩一人拽一个胳膊,把她妈妈给拽了出来。
我俩救出她家所有的人后,就去别的知青住的地方救人。
天亮的时候,我们四十二个知青,其中有一个回家了,还有一个小友子死在队长家的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