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組詩）
作者：齊鳳池  來源：世界華人周刊2012-3-30

張品隊長

 

張品隊長從槍林彈雨中過來的人

他把壹只左眼鑲嵌在

高麗國的壹座秀美的山峰上

剩下壹只右眼

濕潤著炕上的瘸女人

有人說他壹只眼能看雲識天氣

眼裏揉不進壹粒風塵

開春小草剛拱破地皮

他領著全村的男人上了山坡

栽下壹片桃杏梨開花的諾言

夜晚領著村裏的婦女

引壹渠清淩淩的河水

給打蔫兒的樹苗灌溉潤身

秋天他揮舞著鐮刀

在田間劃出壹道閃電

壹擔擔喜悅

顫顫悠悠挑進山村

年根分紅時他拍著胸脯說

明年風調雨順了

咱也嘗嘗過長江的滋味

來年雨水足

麥子竄到齊腰深

燕山的東南風壹吹

金色的麥浪打著滾

他掐壹穗揉揉放在嘴裏嚼

好像吃到了饅頭的香味

麥子就差壹壟割完了

他被壹束麥子擊倒在田埂上

村裏的赤腳醫說他得了咽食癥

從此香噴噴的麥子粥再也不能潤腸胃

他躺在炕上半個月水米沒打牙

村裏的喇叭終於敲響了喜訊

小麥的產量過了黃河

他聽了真的受不住了

右眼滾出壹滴燙人的淚

他咽氣時右眼閉上了

但左眼沒有閉上

左眼的玻璃球好象閃著淚光

 

剝花生

 

地裏莊稼收拾凈了

壹年的汗水堆在了院中

張品隊長吩咐壹聲

留下好的當種子

拿出壹部分交公糧

剩下的按腦瓜分

農閑了

大姑娘小媳婦全聚在場上

挨個坐下剝花生

剝了皮的花生仁兒粉都都的紅

像剛出生的嬰兒各個招人

有人往兜裏裝花生仁兒

隊長心裏有數

除了姑奶奶就是表嬸

處罰哪個祖宗臉上都難為情

小兒子土墩剛往嘴裏填花生

被他擰著耳朵場上轉了三圈

有人說他招真損

甭管別人怎麽說

來年春播

隊裏多出幾石花生種

 

我和牛

 

插隊那年我十六歲

隊長嫌我個小叫我趕牛車

開春往地裏送肥料

秋天往場裏拉收成

壹年從春忙到秋

累的老牛不吭聲

其實牛已經很老了

前三胎都有了後生

地裏的莊稼拉不完

早出晚歸的牛豁出了老命

那壹年拉完最後壹車莊稼

它就閉上了勞累的眼睛

它的嶙峋肉體

成了村裏桌上最香的牙祭

隊長給我端來壹碗

看著香噴噴的牛肉

我怎麽也咽不下去

香噴噴的牛肉味

好像飄著老牛的呻吟聲

 

知青王文剛

 

知青王文剛見多識廣

他說半導體裏的播音員是他表姐

《沙家浜》裏的衛生員是他表妹

盡管他說的有鼻子有眼

但還是落了個吹牛的名聲

有壹次夜裏有個婦女在廁所裏換衛生紙

他用手電光在婦女的身上亂捅

隊長聽出裏面有文章

他非要查找廁所裏那個女人

大姑娘小媳婦沒壹個人敢吱聲

其實王文剛並不壞

有壹年修馬路

石橋上有壹村童掉下河

幾百號民工在橋上看孩子水裏折騰

他衣服沒脫跳下去

三把兩把將孩子拎上岸

因此

他成了縣裏知青勞模

回城後他在工廠燒鍋爐

爐火燒得特別旺

年年都是廠裏的標兵

 

我們是莊稼

 

激昂的鑼鼓敲響田間

三月的田野

是看不到邊的苗禾

麥壟很深

我們找不到站的位置

那年月農作物離我們很近

仿佛我們就是莊稼的壹種

但我們說不準自己屬於那種作物

鄉親們說我們是優良種子

後來我們都成了莊稼

並與頭戴高粱花的村姑

站成秋天的陣容

壹對對花蝴蝶小蜜蜂

在我們的膝下飛舞

而我們已不再年輕

我們的孩子和小麥壹起返青

 

傍晚荷香

 

夏日的黃昏

走過壹場雷雨

夕陽從雲縫露出粉紅

碧綠的荷葉上

滾動著壹粒粒晶瑩

荷花開得正旺

蛙鼓漸次展開河塘的寧靜

浮萍在水下布置好了暗香

壹只蜻蜓在打量倩影

綠樹掩映著壹處院落

是鄉村子弟學校

她在學校向我微笑

這微笑壹下掠去了我的青春

從此我開始追求微笑的花影

後來她和我的日子很幸福

她說她不僅擁有滿塘的荷花

還有壹群荷花壹樣的孩子

許多年過去後了

我常常想起她的微笑

嗅著滿塘襲人的荷香

 

挖野菜

 

四月的田野

壹朵朵水靈的野菜

開在人們的目光中

田間地頭季節的拐彎處

挖野菜的語言

翻動著四月的田野

野菜生動了壹個季節

那年野菜代替了糧食

瘦瘦的籃子開在田野

這坡的籃子喊壹聲青

那坡的籃子應壹聲翠

喊的都是孩子的乳名

那年挖野菜的是母親

田裏直不起腰的是母親

母親走遍了溝溝坎坎

母親成了田裏的人

如今田野長滿故事

水靈的野菜

疊映出母親挖菜的身影

地頭前我跪倒哭聲

面對野菜我磕三個頭

野菜啊野菜

來世我也化壹棵野菜

來世妳還是我的母親

 

201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