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华诚

 必须是自然醒。

 在春雨哗然中醒来——天气居然这么暖和了，人也是慵懒无力。一场雨下了两个钟头，雨落在窗外草木上，声音层次分明，在这样的春雨里醒来，又睡去，再醒来，推窗的时候你就发现雨已经停了，远山如洗，走到窗前对着那远山伸一个懒腰，然后望着那碧空怔怔地站好一会儿。

 在鸟叫声中醒来——不是手机叫，也不是闹钟叫，而是鸟叫。当然半夜也有鸡叫，鸡叫得太早，那时还是凌晨一点，一只鸡叫引发一群鸡叫，一群鸡叫引发一个村庄的鸡叫。在鸡叫声里睡去，在鸟叫声中醒来。鸟叫使得清晨愈加地寂静了，鸟儿在天空里飞远，叫声越来越远，那就更加寂静了。

 在袅袅的炊烟里醒来——用木柴煮粥，白色的炊烟凝在蓝色的天空里，大米粥的清香凝在清凉的空气里。可以闻得出炊烟的属性，是用干透的松木煮的，还是用刚砍不久的毛竹，还是橘子树枝：橘子树枝尽管已然干透，燃烧时依然会发散出芬芳的气息；而毛竹燃烧时吱呀作响，有风摇曳的感觉；松木燃烧时比较沉稳，还有松脂在火焰里滴落。

 在母亲井边打水的声音中醒来——井里咕咚一声，是一只铁皮桶落入水中，铁皮桶上拴着一根长绳，落入水中的铁皮桶已经灌了半桶，这时母亲便提着绳子把铁皮桶拎出水面，继尔顺手一顿，水桶跌到水面以下，继尔顺手一提，水桶便满满地载了水，一下两下三下，水桶被拎到井沿上来。溢出的水花从桶里一路跌回到井里，一路水花的跌落因为高度的不同使得回声亦有不同。

 ——醒是醒了，却不愿意马上睁开眼睛，先想一想这是在什么地方。这样的醒来与平时的醒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当然你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是在故乡的清晨。在故乡的清晨醒来，与在别的地方醒来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你一定看过一个叫雅克•贝汉的法国人导演的纪录片叫“鸟的迁徙”，你一定对鸟儿拍打翅膀飞越山川与河流的长镜头印象深刻。如果一个中国人用同样的手法拍摄一部“人的迁徙”也会很好看。可惜的是人不会拍打翅膀，只会拍打着钱包回到故乡。

 然后，在故乡的清晨醒来。

 故乡不一定就是村庄，也有城市的故乡，故乡的清晨也不一定只有鸟叫、春雨、炊烟或井水，你也会在许多别的声音里醒来，但是无所谓。那跟我没多大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每个人都愿意在一年当中的某几天回到故乡，以及在故乡的清晨醒来。故乡呀，我们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然后又在睡完之后离开。

2015/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