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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四篇)

(2014-11-19 21:47:23)
标签:

美食

农耕

文化

散文

分类: 【不入味集】

周华诚

 

 

之一

 

       远人兄,现在想起来,那一天其实很反常。冬天都要过去了,却终于下了第一场雪。下午我提早两小时从办公室溜出来。平常,我都是过了六点还在那里加班。走出地铁站的时候,雪花在空中飘飘扬扬,我昂首,挺胸,走路时雪花扑打在我脸上,也落在我的眼里。

       突然多出来的两小时,我决定奢侈地花掉它。

       我绕过两个红绿灯,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那家咖啡馆的服务生们正在开会,老板站在那里训话。那个老板叽哩呱啦,口吐莲花,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这让我觉得这座仿佛是大农村的城市,好像一下子国际化了很多。

       我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到我手中,我想转身上楼,服务生告诉我二楼没开空调,不如就坐楼下。于是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顾客推门进来,外面的冷风就灌进来。咖啡馆的门上挂着的铃铛,也就时不时响起。外籍老板分别用滑溜溜的英语和干涩涩的汉语,与不同的员工对话。但是很快,我就被一本书带走了,你能看见我的身体坐在咖啡馆里,但是真正的我其实并不在那里。

       我手上捧着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被我故意地遮挡起来,以免被周围的美女们看见了取笑。那本书叫《小王子》。早上出门时,我顺手从床边拿起放进包里。那是我女儿的书。我没有看过。

       “这是一只箱子。你要的羊就在里面。”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王子。

       在一个一天能看到四十三次日落的小星球上生活的小王子,跟我认识得太晚。

       我想我应该早在三十年前就认识他,那样的话,我会比现在的我更好玩。

       当我一页一页地读下去,我心中的快乐和悲伤都愈来愈重地累积起来。一个人在年近四十才读他应该在童年读的书,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太可怕。这也让我想到: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什么。

       我又悲又喜地把那本书读完。当我走出咖啡馆,雪还在下着,但是我觉得那两个小时比一天都要久,那一天比一年过得还要值。是醍醐灌顶,还是当头棒喝,我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场错过许多年之后的相遇。

       远人兄,那之后,差不多一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十月二十三日,我在这个城市的图书馆里,听到一场阿来的讲座。阿来说的话是很朴素的。当然,他说了好多话,此刻我想告诉你的是,他说到真正的童话,不只是给小孩子看的,大人也可以看。然后他说到自己有多么喜欢《小王子》那本书。他说他不是小时候看的,他也是成年后才读到它。他说,那是一个叮当作响的作品。每当他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会看一看那本书。

       远人兄,今天晚上,当我又经过那个街角咖啡馆的时候,发现它早已关门了。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现在是一家火锅店。秋风吹得紧,街边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地落,我隔着玻璃看见里面有一桌人在等着火锅里的水滚开。火锅的桌上,放着一盘绿色的秋葵。

      

 

之二

 

       秋葵是绿的,为什么要叫黄秋葵。原因只有一个,它姓黄。就比如黄秋生,也并不是黄的一样。

    秋葵像辣椒(却不辣)。看起来也生猛,尖锥以对(口感却是温润)。长成这样,在世上是吃亏的,人多戒备它,感到难以对付。其实它拙实,就是一样普通的菜蔬。怎么说好呢。只好说它内力雄厚,吃下去生猛。其实呢,哼哼,谁吃谁知道。

    滑,似乎不是一个好词。油滑,油是好物,油滑就不好了。丝滑,丝是好物,丝滑也还可爱。滑的种类,我想现在应该增加:山药滑;秋葵滑;芋头滑;鱼滑。前三者,滑得各有千秋。芋头,与山药,应是一类,滑科,菜滑属,根子滑种;秋葵,果滑种。鱼滑不一样,肉糜属,与菜滑属相距甚远(至少相距一个砧板的距离),虽然它们终于会下到同一个火锅。

    下火锅,是它们滑界的座谈会。一年一度,天冷时召开。咕嘟咕嘟,发言踊跃。杭州还有二滑,我同事常去杭滑。一次我问他,去杭州滑冰场么,他说不是,去杭州滑稽剧团。第二回我有数了,以为他去剧团,却也不是,乃是与滑稽剧团的年轻人一起去滑冰。我想,他们一定会滑得很好。

    吃秋葵了么。道别的时候,我问。

    他们说,吃了山药。

    山药,也是生猛的,据说。为什么呢,难道也因为滑么!这真是滑稽。

    黄秋葵横断面切开,和苹果心有点儿像:星形的,籽就在这星星里。秋葵飞快地焯水后,蘸酱油吃,很好吃。黄瓜也是如此。再弄点芥末,就更好了。

       芥末和秋葵,正好相反,一个看起来生猛,其实疲乏。另一个看起来没意思,却冷不丁地,叫人涕泪横流。

 

 

之三

 

       四眼很认真地跟我说,黄秋葵其实不姓黄。

       我说,那它姓什么。

       四眼说,黄秋葵之所以叫黄秋葵,是因为它开黄花。开红花的,叫红秋葵。

       我说,啊,原来还有红秋葵——那么,红秋葵是姓红。

       西西说,秋葵么,白灼好。

       西西金融女,人美,菜也做得好。说了几次要设家宴请我们吃,我们都还没有吃过——西西说秋葵宜白灼,总是中肯的意见。

       白灼,取其新鲜,食材首先要好。我在厦门鼓浪屿和舟山朱家尖吃海鲜,渔家大多是用白灼,或清蒸。内地很少这样吃法,大多浓油赤酱红烧上来。用意很明显:重口味之下,可以抵消和掖藏许多时光的痕迹。

      秋葵白灼,是很清新。我吃过一次冰镇秋葵。

       一个大竹桶,下面半桶冰,冰上面插花一样插满了菜蔬。计有:三根带叶的胡萝卜,四根生芹,一把生菜,一排紫甘蓝,五片白藕,几根秋葵。红是红,绿是绿,紫是紫,白是白,好看极了。这几样菜蔬,吃起来冰凉沁口,又是甜滋滋的。文艺女青年们爱点它。文艺女青年们吃秋葵和胡萝卜的样子也好看,像白色兔子。

       秋葵的口感,除了粘滑,略带些青草味。白灼的秋葵其实无味,给它一碟酱油,它就有了酱油的咸鲜;给它一碟芥末,它就有了芥末的热烈;就给它几粒盐巴好了,调味而已,已经足够。

      中午上微博,无意中见到美食家蔡澜先生新发一条:

       “白灼秋葵与咸鱼酱。”

       图片是,一排碧绿的秋葵躺在白瓷盘子上,秋葵上面,一勺咸鱼酱丁。

       简单。至味。

      秋葵呢,一种普通的菜蔬,吃法也最简单。但是现在秋葵似乎有些喧嚣了,说它是什么植物伟哥,什么男性荷尔蒙发动机。真是扯。

       一个人吃青菜,吃萝卜,心术是端正的,甚至纯洁无比:他只是吃青菜,吃萝卜。

       一个人吃秋葵,吃生蚝,吃羊肉,甚至吃韭菜,心术就不正了。好像在练气功,非要把那秋葵、生蚝、羊肉、韭菜的力量,汇聚到别的地方去。

       我觉得这是对秋葵、生蚝、羊肉、韭菜的不敬。至少对秋葵们是不公平的。秋葵们何尝会要这样的假荣誉。它们都是有尊严的。我只是一个有粘液的秋葵。我只是一只滑溜溜的生蚝。我只是一块鲜美的羊肉。我只是一把适宜炒鸡蛋的韭菜。我就是我。如果你是一个朴素而诚心的食客,只需要关心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秋葵生蚝羊肉韭菜的滋味就好。而如果你吃这些是想壮阳,我会说,请你出门往左五十米,往护城河里跳下去。护城河的污水才是壮阳的。

       简简单单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很难。

      昨晚,画了一幅小画。一棵树,树下一个人,躺在地上看书,看天空飞鸟。题了几个字,“树下语,有鸟听”。

       然而我的字实在太差。写了直后悔,又把那行字扯去了。虽不写上去,题还是取了:“看自己的鸟,有问题吗?”

       今天早上,觉得这句话还是不简白。干脆又重做一题,“看自己的鸟,让别人说去吧。”

       这意思,是——如果别人都把秋葵拿来白灼清蒸,你可以白灼清蒸,也可以不白灼清蒸。只要你自己喜欢。

      生活本来是可以很简单的。

       说到画画,我搜到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一幅《秋葵图》,写秋葵一枝,花开两朵,叶花疏疏,很有韵致。说是南宋人作,可惜已查不到具体人名了。

       网友葱花还告诉我,秋葵的英文名叫lady’s finger,姑娘的手指。吃秋葵的时候,想到这个名字,估计不怎么咬得下口了。

 

 

之四

 

       后来,秋葵就老了。

       秋葵是默默老的。秋葵老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看见。

       霜降时,我去瓶窑。我以前去过碗窑,去过瓦窑,现在去了瓶窑。瓶窑是在郊外,溪边芦头白了,在秋阳下摇出一片夺目的颜色。

       在地头,一排植物有点倔强地直立着。认了一下,才认出居然是秋葵。

       秋葵老了,干硬,裂开,一粒粒圆滚的种子,意图挣脱,夺缝而出,跳向更广阔的地方。

       芝麻老了也是如此。

       在芝麻还没有完全老掉之前,连杆带枝收回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一粒粒圆滚的种子,噼哩啪啦地从籽壳里爆出来。

       那是芝麻生命里最欢乐的一场演出。

       晒场上芝麻爆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振奋人心。更好的是:也没几个人听见。

       豆荚老了。

       油菜老了。

       它们的生长似乎就是奔着爆裂的那一刻而去的。

       它们是一类:蒴果。成熟时,它们把自己打开。我们以为它们在爆裂的那一刻,生长已经终结。其实,它们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它们在裂开的时候,就像花瓣一样张开。比如:棉花。棉花爆裂出来,在阳光下摊晒白白的被子。我在阳光下摘过棉花,很温暖的农事。比如:牵牛花的籽。牵牛花的籽是黑黑的,形状像数学老师切开的四分之一圆球。

       想象空间在爆裂的一刹那也被无极限地打开。

       微信粉丝沐琳君,吃了我种的大米,一直跟我互动。

       前两天,她给我发来两张图片,是她在阳台上种的秋葵。

       秋葵,像盆景一样在阳台上生长。这样很有意思,秋葵栽在地里是拿来吃的,栽在阳台上,就不舍得吃了。秋葵不像这样那样的花。坐在秋葵边上看书,迎面吹来是田野的风。

       还可以看着秋葵老去。

       在秋阳下,翻一本书的时候,四面安静极了。这个时候,只听得啪的一声,秋葵就裂开了。

       三十岁的时候,我从一个小城市来到杭州工作。

       那一年,我学会了游泳。

       这件事给了我很多自信,也让我觉得,人生其实有很大的可玩性。

       那时候我就在想,每一年如果都能学会一样新技能,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我发现自己对世上的一切尚有着强烈的好奇。

       我觉得这世界的有趣远超过我的想象。

       干嘛不去尝试呢!干嘛不去玩呢!

       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你希望就这么放弃了么。

       失去好奇心的人,只会对着电视机翻来覆去地换频道;对未来没有安全感的人,只会对一切尚未来到的不幸和困顿忧心忡忡;不敢接受改变的人,只愿意做那只把头伸进草丛的鸵鸟——硕大的屁股却暴露在外面。

       像秋葵一样爆裂开。芝麻一样爆裂开。油菜和棉花一样爆裂开:

       是的,像秋葵、芝麻、油菜和棉花一样,保有对这个世界动情的能力。

       最近我在学画画。

       我画得很糟糕。就好像在裸泳。但是无所谓啊,一个刚下水的人,在水里瞎扑腾,那也没有什么可笑的。

       不会游泳却站在岸上笑的人才可笑呢。

       敢不敢下来一起裸泳啊。

 

 (如需转载请事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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