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秘境——你所遇不到的美
封面故事
2011年,西湖成为“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在评审会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对西湖的最终结论是:“西湖更应该被当做一个给人以启迪的地方,而非单纯的公园。”
西湖确实不只是一座公园。它是一个容易让人生发哲思的地方。它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寓所,一份世界文明的东方审美样单。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独自一人漫步在西湖边上,心中一片澄澈,千百年悠悠时光如水流逝,过去现在和未来,就这么寂然无声地交集了……
而外地朋友来杭,我总会带他们去一些并不出名,也没有特定含义的角落——我谓之“西湖秘境”的地方。往往是一些人迹少至,气质隐逸的湖边角落,自有一种斜逸旁出的野趣。一株草,几丛花,若干棵散落的树,都生长得恰到好处。突然从栈道边树窝里窜出的野鸭扑啦啦地跳到水中,远处撑船的艄公隔着很远的距离跟另一艘船上的人打招呼,那声音清晰而宁静地传出很远……这样的地方,在我看来,才是西湖自然山水景致的精髓所在——如同一次意外所撞见的“三台云水”一样,它必然不是刻意营造,精雕细刻的,也不必郑重其事,而只是一个转身,一次意外,猝不及防就撞见了的那一种美。
三台云水:一次意外的撞见
车子拐上了杨公堤,我从车窗往外望去,湖面上起了一层白雾。这样一个早春的傍晚,西湖边的植物还没有大规模地返绿,下午刚下过一场雨,路面还是湿的。我打开车窗,西湖边的清新空气一下子扑了进来。
开过郭庄,没有停;开过茅家埠,没有停;开过一座不记得名字的桥时,一扭头,发现右边一大片开阔的水面雾气朦胧,树林和山野若隐若现,恍若人间仙境。我怦然心动,正纠结着要不要停车拍几张照片之时,车子已然缓缓地下了桥,右手边一条幽深的林间小道,赫然出现在眼前。我眼疾手快,当机立断,打了转向灯,两秒钟后就驶上了那条狭窄又弯曲的小路,八盘岭路。
我无数次经过杨公堤,但一次也没有拐进过这条小路。西湖边这样的小路很多,曲里拐弯,不知所往,如是开车更担心停车之地,不敢轻易开了进去。数百米后,有一个停车场,我停了车,取出相机,就急不可待地往水边跑去。
其实,我急什么?
当我迈下十几级台阶,一大片海棠花盛开在我眼前时,我几乎要屏住呼吸了。我只好一次次地按下快门。
对岸的樱花朦朦胧胧地隐没在白色雾气中,整片海棠林像是一块缀满碎花的布面,衬在奶白色的大背景中。一路上没有几个游客,只有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人语,偶尔还有人高声地喊出一两句话。大概,也是因为见了眼前美景而激动异常吧。青灰色石阶地面是湿的,一地的白色或红色花瓣落在水面上,美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从雾气里走出来,身形渐渐地显现,像是仙境中来的人。偶尔有一只手划船从浓雾里出现,舟影渐渐地显现,也像是仙境中来的人。一对情侣坐在手划船上轻声细语,令人羡慕不已。这时的整个西湖水面仿佛都是他俩的。大概有过这样的一次游湖经历,他们的爱情也会同往日不一样了吧。
那一个傍晚,我就在水边,静立,拍照,赞叹,惊喜与惆怅,心中滋味杂陈——我沉浸于这偶然撞见的美好之中,不由地心中充满感激;同时担心这美会很快地逝去。因为随着时间的推迟,湖上雾气逐渐地浓重起来,仅半个小时以后,对岸的林木和樱花、拱桥已然完全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了!
后来回家后已经很晚,晚饭早就凉了,但我却仍然很开心。查了资料才知道,傍晚去过的地方是“三台云水”,于谦墓、于谦祠也就在那儿。
于谦,明代的民族英雄,我们从小熟知的一首诗《咏石灰》,就是他十二岁时的作品。“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于谦为官廉洁正直,曾平反冤狱,救灾赈荒,深受百姓爱戴。明英宗时,瓦剌入侵,英宗被俘。于谦议立景帝,亲自率兵固守北京,击退瓦剌,使人民免受灾祸。但英宗复辟后,却以“谋逆罪”杀了于谦。于谦,这样一个忠臣,他早在十二岁时写下的诗,是不是对自己一生早作下预言?
于谦的墓,就在三台山上,我并没有上山去。我想,于谦安身于此,整日面对如斯美景,也算是终得其所了。一生不平,或可消矣。
因一次意外而闯入三台云水,让我至今念念不忘,时常翻看当时所拍下的照片。那一天,正好是惊蛰。最近几年中,我依照24节气的节奏,每个月两次去西湖边行走、拍照、胡思乱想,沿着固定的路线做心灵的漫游。对于西湖时光里的变化,我是了然于胸了。时常有外地朋友来杭州,问我西湖在一年当中,哪个季节最美。我总是回答,西湖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美,真的是很难分出高下。而对于我自己来说,西湖最美,当在雨西湖、雪西湖、夜西湖。简单来说,即是安静时的西湖,人迹少至的西湖,绝不是那个长假期间熙熙攘攘、人潮汹涌的西湖。
那不是我的西湖。
那样的时候,也是领略不到西湖的美的。
外地朋友来杭州,我总会带他们去一些并不出名,也没有特定含义的角落——我谓之“西湖秘境”的地方。往往是一些人迹少至,气质隐逸的湖边角落,自有一种斜逸旁出的野趣。一株草,几丛花,若干棵散落的树,都生长得恰到好处。突然从栈道边树窝里窜出的野鸭扑啦啦地跳到水中,远处撑船的艄公隔着很远的距离跟另一艘船上的人打招呼,那声音清晰而宁静地传出很远……这样的地方,在我看来,才是西湖自然山水景致的精髓所在——如同一次意外所撞见的“三台云水”一样,它必然不是刻意营造,精雕细刻的,也不必郑重其事,而只是一个转身,一次意外,猝不及防就撞见了的那一种美。
孤山与“万菊亭”:不记得的往事
经常地,我会走到孤山去。
这是西湖里最精致的一个所在,也是文化最稠厚的所在,几步一个历史典故,几步一个文化遗存,如果你要把每一处名胜与历史的牵连从时光的深处一一剖理出来,那将是十分辛苦的事。好在大多数人走在孤山时,只会因这个大岛美好的湖光山色而流连不已。至于过去的那些旧事,他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历史总在那里,不多不少。
孤山是最大的一个湖中岛屿,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和内在的审美。它与城市完全隔离开。它没有什么噪音、没有高楼、没有霓虹灯,甚至没有灰尘与废气。它也没有一丝慌乱与焦灼。它有的只是过往,所有的时光累积起来,以至无比沉甸——大半个孤山曾是皇帝流连的行宫和花园。
在孤山上,有一座精致的小园林,小园林里有一座亭,名“西湖天下景”。以前这里非常有名,到西湖游玩的人,大多会在这座亭子前留影纪念。与这座亭子静默相对的,是假山奇石叠嶂的高处,另一座造型简洁的亭子——万菊亭。
孤山上步步皆景,这座亭子很容易被人忽略。虽然每日午后,必有一拨戏剧票友雷打不动地在亭子里唱戏,但人们似乎并不太在意万菊亭的来历。我问了几个人,都说不出这亭子是为何而存在的。
亭子后边的小路边,竖了一块碑,碑文记载:“万菊亭为纪念种菊名家张又莱先生,建于一九三三年……”那么,张又莱是谁?
“张又莱先生是一位退役的海军中将,曾留学日本,爱菊成癖……”碑文上的文字实在粗略,搜寻网络,也只能查到鲜见的一点资料:说他是著名园艺家,晚年爱菊成癖,广收菊种,寄情于艺菊,每当深秋,丛菊盛开,喧动里闬。1928年,张又莱主办了菊展,展出品种达1100余种,其中珍种有400余种。
若是仅从“海军中将”的身份来看,张又莱该是一介“武夫”吧?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内心该有着怎样静谧温柔的一面,才能安于一隅,把心事托付给这一片锦簇繁花?
所以,当我意外得知张又莱的第二房姨太太还在世的时候,立刻便赶到南京去寻访。南京小粉桥24号。花木扶疏的院落,三层洋房,是民国的房子,木楼梯木地板,人走在上面会发出百年时光的回响。
我见到了老人家,她叫郑梯云,1911年生。已经103岁的老人耳聪目明,坐在房间内目光沉静,不说话时,她的眼神好像落在很遥远的地方。老人家爱打麻将,碰上一手不喜欢的牌,就懒得去理牌,牌码一溜儿花色杂陈地排开,她竟也能打得很清爽。
至于过去的那些事,真的不记得了——她是满族人,清王朝结束,各亲王东奔西走,家属子女零落散去;她也是某王亲贵族家里的小姐,后被当时的海军舰舰长郑东莪收在家中,才跟了姓郑,她自己的父母、姓氏都不清。清王朝覆灭时,老人家才刚刚来到人世,又哪里会知晓自己的身世!
当年,那位海军中将只看了她一双葱葱玉手,就要娶她,而当时她19岁,他大她30岁。他们在一起三年时光,三年后,他生病逝去,留了她孤单在这世上。
老人讲一口的普通话,偶尔也能讲几句杭州话。对于在杭州生活的时光,一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忆吧?
“妈,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许多许多年以后,女儿问过他。
“啊?”她没回答记得还是不记得。
“你记得杭州家里,菊花多不多?”女儿又问她。
“多……家里都是!一拨拨的人,都来看,地板都给踩坏了!”
至于其他的,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真好。
我从那个花木扶疏的院子离开时,内心被装得满满。回到杭州之后,我又来到西湖的孤山,登上长长的石阶,来到万菊亭下。人们来来往往,并不知晓这一座亭的故事,而我,已然与这座亭有了情感上的联结。
秋水山庄:西湖边的爱恨情仇
有时我会选择坐公交车去西湖,K7或27路,到新新饭店站下。
北山路一带,每走一步都会有一个故事,而最著名的,还是爱情故事。除了断桥上许仙与白娘子这样虚无缥缈的传说,也有江湖尘世里缠绵悱恻可以触摸的真实。
每次在公交车站下了车,都能看到“秋水山庄”。新新饭店的西楼(孤云草舍)边,那个风格雅致的建筑,在梧桐掩映的围墙大门上,书有“秋水山庄”四个字。这道门面朝着北山路的车来车往,铁门锈迹斑驳,像是尘封了往事。边门进去,这才发现,秋水山庄已是饭店的一部分,建筑的房间已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客房。
秋水,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主角。
男主角叫史量才,当年上海新闻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秋水,原名沈慧芝,幼时是上海滩的雏妓,成年后被一皇室贝勒重金赎走,携往京城。几年后,贝勒爷病故,沈秋水带着贝勒的部分财物重回上海滩。她来到上海故友家,故友喜出望外,立即拉着她去吃饭,并将她的财物交给当时在座的朋友代为看管。等他们兴尽而归时已是深夜,而那朋友还守着财物,独坐以待。
那个人就是史量才。
两个人后半生的爱恨情仇,就此结缘。故事都是这样说的。但是谁能猜度,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上海滩新闻才子史量才独坐守候沈秋水时,是怎样的心境。他知道自己将等来一段情缘吗?而当时,他是否在一眼之后,已爱上她?
人们都不知道。人们所知道的是——秋水擅长鼓琴度曲,与史量才高山流水,互为知音。秋水就此跟定史量才,成为史量才的二房,她也将自己的财物交给他。史量才通过这些资助买下了《申报》、《新闻报》,开始他后半生的绚烂生涯。
可是秋水的幸福没有维持多久,史量才有了外室,也是个能帮助他事业的才女,并为他生了个女儿。
说到史量才,这个男人也真是好命,遇到了三个成就他事业的女人,其一是正室,也是个才女,帮他创办了上海女子蚕桑学校,开始了他的事业,还给他生了儿子;其二是沈秋水;其三就是后来的外室。三人中只有沈秋水无儿无女,将自己的所有都托付给了史量才,也全心全意地依附了他,当她知道史有了外室后,想必心里的孤独愁苦是难以言表。
大概是史量才觉得自己的所作于秋水不公,就在杭州西湖边葛岭山下建了别墅送她,并亲手写了“秋水山庄”的匾额。
沈秋水的空缺的心,也绝非一座别墅所能填补。当一个女人都愿意将她的万贯家财给那个男人,她所要的,仅仅是一座西湖边的别墅吗?
那么,后来呢?
我置身于秋水山庄的后园,听到声音,不由转头。边上跟我一起从7路公交车下车,一起走进秋水山庄的背包姑娘,此刻仿佛已完全沉浸在才子佳人的故事中。
后来他俩怎样?
还能怎样呢?在那样一个战乱的年代,平静的幸福当是世间最难奢求的东西了。1934年,史量才与秋水由杭州回上海,在途中被特务暗杀,秋水亲眼见到爱人死在身旁。
我在网上看过一张照片,是在史量才的灵堂上,沈秋水白衣素服,形容憔悴,抱琴面对史量才的遗体弹奏。她弹的是一曲《广陵散》。据说乐曲将终时,琴声突然激昂,“蹦”的一声琴弦断了,秋水抱起琴走到火钵边,将琴投进了火中。
《广陵散》绝,知音不再!
后来,秋水离开了秋水山庄,也离开了史家,独自一人,焚香诵经,了此余生。而秋水山庄,则捐给慈善机构,成了妇孺医院。解放后,这里收归国有。
下午三点,我走进秋水山庄的后花园。这里仿照《红楼梦》中“怡红院”的格局兴建,假山堆叠,曲径通径,庭院长廊,草木葱茏,好一个清幽之所。只不知,当年沈秋水居于此处时,多少心事,说与谁听。
走进房间,一格又一格的单间,已然没有了当年女主人的痕迹。伊人走后,这里曾经做医院、做饭店,历史用它不能预知方向的涌流冲刷着这个女子生活过的痕迹。
客房间的长廊,仿佛是一条时光隧道,除了我,再没有另一个人。但一回头,我吓了一跳,有个女子站在身后不远处。原来是那个背包姑娘。
沈秋水于1956年去世,葬于杭州南山公墓,墓上书——“秋水居士”四字。
斯人已去。
走出幽幽深深的秋水山庄,面对北山路上不息的车流,面对湖边络绎不绝的游客,我有恍如隔世之感。
西湖,它拥有那么长的时光。有那么长远的过去与未来。这座湖里沉淀了无数的爱情、传奇、历史、演义。它拥有那么长的时光。那么多的文人、高士、名妓、流氓、政客、显贵,在西湖边笑过,爱过,走过,活过。他们俨然已是西湖的一部分。
在西湖边,随便从哪一幢老房子的哪一道门走进去,你就会走进一个个层层叠叠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里。(下转第20版) (上接第19版)
湖边咖啡馆:曾经的哈同花园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雪落西湖,张岱所写的此番胜景,不禁叫人心驰神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雪中西湖,当可以感悟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之美。
人一生中,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呢?
走在西湖边,你不由会拿一些大而无当的问题来问问自己。当然,好多问题并没有答案。
2011年,西湖成为“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在评审会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对西湖的最终结论是:“西湖更应该被当做一个给人以启迪的地方,而非单纯的公园。”
当然,西湖不只是一座公园。它是一个容易让人生发哲思的地方。它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寓所,一份世界文明的东方审美样单。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独自一人漫步在西湖边上,心中一片澄澈,千百年悠悠时光如水流逝,过去现在和未来,就这么寂然无声地交集了……
适宜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大多是坐在湖边的咖啡馆里——孤山路21号的科斯达咖啡馆,在靠近水边平台坐一会儿,凭栏远眺,心境逐远。
这个咖啡馆,有着西湖边极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在平湖秋月的旁边,浙江博物馆对面,那些高大密集的树林中间,这座古朴的建筑显得特别幽静。步入建筑的正面,你会发现自己正面朝着大片奢华的西湖水面,碧水晴空,水天一色。
能占据这样一个位置,这建筑绝对来头非小。是的,这曾是一座西湖边超级豪华的别墅:1918年,定居上海的犹太房产富商哈同出资建造的,因其太太姓罗,故取名罗苑,杭州人习惯称它为哈同花园。
哈同确实很有钱。这个英籍犹太人早年到上海滩冒险,发迹后广置房地产,是上海最大的房地产商。1910年,他在上海建成的“爱俪园”,占地171亩,共有83景,是上海最豪华的私人花园住宅,今已改为上海展览馆。他还曾用红木铺出上海最有名的南京路(南京路部分由其出资兴建,并占44%股权),而他的妻子罗迦陵与清朝隆裕太后还拜了干姐妹。
就算在当时西湖边名宅处处的景况下,哈同花园也算顶级豪宅。1927年,罗苑被国人收回,有些老杭州还在罗苑里住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在城市改造中,罗苑被拆掉大半,只留下主体建筑,就是现在一楼被用作咖啡馆的“湖天一碧楼”。
想想看,在这样一座豪宅里喝咖啡,一定会有别样的感觉吧。
咖啡馆真是消磨时光的好地方。许多人喜欢在咖啡馆里阅读和写作,那里永远有着轻轻缓缓的音乐,有着细细呢喃的低语,有着轻轻碰响的杯盘声和细碎的脚步声,一切总是那么秩序井然,宁静安详。而且,咖啡馆还是个激发灵感的地方。有一个学者曾说,实验室是诞生创新的地方,但其实创新不是来自显微镜之下,而是发生在实验室隔壁的茶水间里的随意聊天,尤其是郁闷的科学家们对自己错误和失败的宣泄。而咖啡馆的兴起其实也大大激励了创新。原因是人们能在这里长时间地、随意地、慵懒地、海阔天空地闲聊,大脑在兴奋和沉寂间跳跃,往往会有好想法一跃而出。
作家茨威格说过:“我若不在咖啡馆,那一定是正走在去咖啡馆的路上。”这句已经滥俗的话的确是咖啡馆的绝佳广告语。在咖啡馆,人会处于一个放松和自信的状态,这与在办公室里的焦躁和紧张截然不同。
这间科斯达咖啡馆多半的座位设在屋子的外面,廊檐下、湖边、树阴里,阳光清水微风,一缕浓浓的咖啡香,令人沉醉不已。
自然、安静、闲暇时光,这里有我渴望的一切,可以平复我常常因工作忙碌而生起的焦躁和无力感。有时我会看着年轻的店员穿着统一制服忙碌,一旁的咖啡豆研磨机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店员手势娴熟,忙碌得令人眼花缭乱却井井有条。有时男女店员之间还会轻轻打闹玩笑。这一切让人觉得放松。
除了茨威格,咖啡馆诞生了那么多的作家,比如萨特、J·K·罗琳、娜塔丽·萨洛特等等。如果服务生恰好看到过一些作家与咖啡馆的故事,他们或许会想,那个坐在角落里对着笔记本键盘敲敲打打的家伙,说不定哪天也能真的出名。
在这间咖啡馆里闲坐,春分是个好时间。那时白堤上桃红柳绿,西湖正迎来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平湖秋月这里,在与梅鹤茶室之间沿湖的地方,好几株樱花,或是粉白、或是粉红,临水照花,是缤纷繁复的美。它们或可称作杭州的“樱花王”了,据说是西湖边最大的。树粗,枝多,花盛,一眼看过去,樱花连成一片,极为浪漫。
坐在咖啡馆里,或是茶室,不经意间会有樱花瓣飘落在桌面,手背,或是笔记本键盘间。
在小学教科书里,第一次知道樱花,是鲁迅大先生的指引,他在《藤野先生》中写道:“上野的樱花烂漫时,望去却也像绯红的轻云……”这样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斗士,面对樱花也能写出如此柔美之句,不由叫人赞叹。
一想到樱花,就总觉得是东瀛之物,樱花作为日本的国花实在是太出名了。樱花花期很短,通常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在最繁华灿烂的时刻凋谢,日本人尤好“物哀之美”。
然而在杭州,在西湖边,樱花之美并不会引发人们的伤时、伤逝的情绪,人们接踵而至,在樱花树下喝茶、留影、自拍,呼朋唤友地来,又呼朋唤友地离去,快快活活,热热闹闹。坐在数十米开外的咖啡馆里,则看眼前一幕一幕春的景致,也会觉得心里安稳如意。
(本文作者为杭州作家,近期出版图文版新书《西湖时光:遇见二十四节气》,第17至20版图片均由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