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
对当事人来说,这无异于一场战争。
我说的是买火车票。
离春节还是十几天,火车站已经成了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散落在城市四面八方的人流,像溪水汇聚到低处一样汇聚到这里,试图从这个狭窄的出口挤过去。这是一个泄洪管道,狭窄的通道前面,是暗流涌动,彼此争夺;通道外面,则是舒展奔放,水花四溅。只有通过了这个通道,人们才会像血细胞一样纷纷流淌在密集的毛细血管里,然后四散开去,安宁而幸福地,各自回到故乡。
于是,之前发生的所有艰难和屈辱,所有眼巴巴的盼望和漏夜排队的辛酸,所有不能如期领到薪水的愤慨和无奈,所有在陌生城市一个个疲惫的夜晚突袭而至的孤独与郁闷,以及领受的种种冷眼和不公,都会被一笔勾销,不被提起。因为,跟故乡相比,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张车票,是让人抵达幸福的入场券。故乡在前方等着你。
在整个中国,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抛家别子在异地打工,我真的说不出(统计部门给出的数字过于冰冷),但只要去火车站的人群中站一下,你就会对此问题有巨大的感受:到处是拥挤的人头,到处是焦急的面孔,到处是漫长的队伍,还有买不到票的揪心。
今天我去火车站帮人买一张到上海的车票,售票处那么长的队伍仍然把我吓了一跳。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在网络上买票,为什么不通过电话订票,如果这两种途径能走通,我还会来这里吗?
今年铁路部门新推出了网络售票的新举措,并且比窗口售票提前两天购买,收到一片叫好之声。当时我就察觉到一片叫好之后的悖论,相对于拥有电脑、方便上网的白领知识阶层,那些不认得多少字、从没有摸过键盘和鼠标、也不知道网银为何物的农民工兄弟,数量更庞大。当大量的车票被网络抢夺之后,无数的农民工兄弟不得不悲哀地发现,即使是挨冻受饿漏夜排队,今年也比往年更难买到票了。有了网络售票,对农民工反而更不公平了。他们空有一身体力,一腔悲愤,却无处施展,无处发泄。
然而网络购票就一定好使吗?并非如此。大量用户拥挤在售票网络上,造成系统瘫痪,有了花了20个小时在网络奋战都没有买成功一张火车票!至于电话订票,如果你能打得通,就赶紧去买彩票吧,一定能中500万。
好了,我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还没有轮到。我前面的前面的前面,是一位中年人,他排了半天好不容易轮到了,却被告知他回乡的路线三天内的车票都卖光了。他仍然呆呆站着不肯离开,眼神无望又无助,希望售票员能帮助他,但没有人帮得了他。后面的很多人开始埋怨,让他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前面的前面,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说自己通过网络买到了票,现在来取票。售票员问他有没有收到短信,他摇头说没有。售票员说没有短信就说明没有购买成功,扣掉的钱款过两天自动会退回给你。年轻人说我不要退款,我只要车票,售票员说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轮到我了,我成功地买到了一张去上海的高铁车票。这个时间,会有多少农民工去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呢?没有了。去上海的车次又多又快,每个小时都有车;高铁的车票又比普通火车贵了不少……
走出火车站时,我回望了一眼乌泱乌泱的人群,逃一样离开了那里。
回家,翻开一本剪报本,有一篇文章是记录自己1997年坐火车的某次经历的。那年春节前,因为车上人太挤,我从窗户上爬进火车;那车厢满地都是垃圾,气味又浊又臭,我用两条腿轮流“金鸡独立”(因为地上空间不足,两只腿无法同时放下)站了十多个小时,回到了家乡……
打开电脑,微博上有一条新消息。某人在深圳上班,要回昆明老家,订不到飞机票和火车票,毅然选择了“曲线回家”,定了19日深圳飞曼谷的特价票,和20日晚上曼谷到昆明的8折票,加起来2200元,为神州大地谱写了一段悲壮的跨国回家路。
我记得1997年的夏天,BP机还是个新鲜事物,一位当老师的朋友花了1万多元钱买了一台386电脑,我去他家参观时,这台宝贝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红色绒布。2012年的元月,iPhone和iPad已经滥大街了,人手一部手机早已成为现实。15年了,我常常会想,我们这个社会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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