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如厕纪事
(2012-01-03 2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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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记者生涯】 |
周华诚
北风呼呼地从木板缝隙间刮进来。我一边蹲着一边哆嗦,同时望着膝盖跟前一个纸箱子发呆。
那个箱子是普通的瓦楞纸板箱。这是清晨六点多,晨曦也从木板缝隙间透出来,依稀地照亮了纸箱上的字,“营养快线”,那是一种乳饮料的名字。这个箱子上面的两片盖子已经不见了,一侧也已经破损。我实在想不出这个箱子,放在这个小木板房里,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11月,四川西北部海拔3000多米的村落里已经进入严冬,不时飘雪,清晨和傍晚都冷得要命。我在朋友家中住了两晚,对于他们家房子的构造颇有点不同意见。他们是少数民族牧民,直到今年才改变了逐草而居的生活方式,在村庄里造起了结实的全实木结构的楼房,房子的四面外墙还砌上了石头,看上去有点像城堡的样子。不仅是他们家,他们全村20多户人家,都新造了这样的房子。
但是,我觉得奇怪的是,既然造了新房子,为什么不把卫生间造在家里呢?这个地方有着无比漫长的冬季,占据一年中的一半以上时光。大冬天要从暖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穿上冷冰冰硬梆梆的衣裤,咬牙切齿地打开门,穿越冷霜遍野、天寒地冻的一百米距离,钻进空旷野地里的那间小木板房——此种痛苦,人所共知。
我在朋友家中住宿的两个清晨,都是被下腹憋醒的。胀得实在受不了,才终于极不情愿地钻出被窝,重复前面那一整套流程。真的很冷啊!
此刻,我便蹲在这个漏风的小木板房里,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昨晚,打着手电前来如厕,不曾看仔细,现在才看清小木板房里的陈设。其实,这个卫生间兼作农具房,四面摆放着各种尖的钝的、窄的宽的、长的短的锄头和刀具。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纸箱莫名地摆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
我准备起身,掏出口袋里的小包纸巾去擦屁股——我经常到各地出差,一条极为重要的经验便是,一定要在随身口袋里备足纸巾——手纸用完扔进厕池,眼睛余光朝下一瞥,方才恍然大悟,撕成不规则形状的很多纸板碎片就在下面,一张洁白耀眼的纸巾显得那样鹤立鸡群。
这是公元2011年,此地牧民生活条件与十年前相比,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依我的观察,并不比东部沿海省份的山区农民条件差,全年收入甚至比后者更高——而且朋友家中条件也不错,纸巾也出现在吃饭时的餐桌上。但如厕所用手纸,却使用舒适性很差的纸板箱,原因只能说,还是观念问题。
我的家乡在浙江西部农村。记得我上小学时(20年前了),厕所也是搭在屋外的耕地里,以茅草搭棚,条件更简陋。厕池是一口大缸,上面搁置两块木板,供人蹲立。这厕所有茅有坑,故名“茅坑”。碰到冬天落霜结冰,茅坑的木板滑得厉害,脚下大缸若用“深渊”二字形容也不为过,要是一个趔趄,后果不堪设想。每逢此时,如厕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至于手纸,我们家用了多年报纸——那时家中订了几份报纸,被大家看过,最终归宿便是茅坑。我至今有在马桶上阅读的习惯,恐怕也是从那时养成的。不过,那时有报纸作手纸,已是很优越了,听说有些人家是用削好的木片、竹片清洁的。若是在野外,则菜叶、杂草、石头、麦秆都可应急。
那时,露天茅坑在乡村随处可见,雨天缸中水满,漫漶而出,不利于疾病防疫,遂有“爱国卫生运动”清除和改造了茅坑,建了设施完好的公共厕所,有的人家则在新建房子时,把如厕一事一并考虑进去,像城市居民一样在房子里设立了卫生间。以前卫生间多为蹲坑,现今也大多用上了马桶。人们如厕,再不必冒着大雨,穿越寒风,提着裤子,一路小跑,狼狈不堪地上茅坑了;用的手纸,也是购买来统一生产的专用手纸,卫生方便,柔软舒适。这一切,发生在最近的十多年间,从如厕一事来比较,则中西部农村的差距,大概也在十余年罢。
太阳出来,融化了冷霜,照得大地暖洋洋。朋友带我上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牧场,去看他们家养的牦牛。路途很遥远,必须穿越一片原始森林。在那片森林里,我发现生长了数百年的老松树上挂满了毛茸茸的东西,像水草,也像蚊帐,随风飘荡,在阳光的映照下曼妙不已。我问朋友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朋友说,这是一种寄生在松树上的菌类,名字他也叫不出来。不过,有的牧民会把这种东西采集了去,用热水泡软晾干,给小孩子擦屁股用。小孩子的皮肤娇嫩,这东西泡过以后更加柔软,算是最纯天然的绿色手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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