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

　　斯莱奇是一个炮兵。
 他参加了1944年9月贝里琉岛“对峙行动”和1945年4月冲绳的“冰山行动”。那是两场异常惨烈的战役，对于美国人来说史无前例——美军伤亡人数分别为8700人和50000余人。
 这样的战役本来应该彪炳千秋，但这是由愚蠢决策造成的、本来可以避免的战争，一直以来受高层影响不被宣传，使它几近为历史的尘埃湮没。
 那时，斯莱奇在美军陆战队1师5团K连。在战斗间隙，他一边靠在泥地上喘息，一边在随身携带的《圣经》边角上写些什么。半个世纪以后，他昔日写在这本“新约”上的战斗笔记，被整理成一本书。
 炮兵斯莱奇用冷静的笔触，详实地记录了战场上所见、所闻、所感。他的语言很平实，没有任何夸大其辞的话。但冷静而谨慎的描述反而更加凸显了暴虐。
　　斯莱奇这样描述一个被美军炮弹撕裂的日本战斗部队卫生员：“这个卫生员仰卧着，肠腔裸露。我惊恐地盯着，震惊地看着反光的夹杂着珊瑚灰的内脏。我痛苦地思忖，这不可能是个人。它看上去就像我小时候在狩猎时洗净的无数兔子和松鼠的内脏。当我盯着那些尸体看时，我感到很不舒服。”
　　你常常会被这样的句子弄得目瞪口呆，并且引起生理不适。
　　但在战场上，其血腥、恐怖之程度只会比文字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不是一部历史，也不单单是我个人的故事。我想做的是充当我那些同伴的代言人，他们曾和我共同被卷入战争的深渊。”很多年以后，从战场上下来的斯莱奇说，“在太平洋战场的经历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是我的一个负担。但时间是良药，噩梦不再将我从冷汗中惊醒，不再让我的心怦怦乱跳，心律急速加快。现在我可以写下这个故事了，尽管这样做仍很痛苦。”
　　斯莱奇发现，凡是经历过贝里琉和冲绳恶战后的士兵，想再回到平民的生活，有点困难。这也是许多参加过太平洋岛战的老兵的通病。他们不能理解人们“只是因为美国不够完美，咖啡不够热，或者不得不排队等火车和公共汽车”而抱怨。
 　　“……没有人是身上不带伤的。许多人献出了生命和健康，有些人心智变得不健全。所有幸存者都将永远记得这种他们不愿记得的恐惧。”
　　但斯莱奇调整得很好。
　　他在战争中活下来，在1949年大学毕业并获得理学士学位。
 到1960年，他已经完成了动物学博士学位的学习并专心致力于学术。
 39岁时，他进入蒙特瓦洛大学，在那里教授微生物学和鸟类学，直到退休。
　　他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