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于《杂文报》

那天坐火车，在富有节奏的响声中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阵喧闹吵醒。转头去看，车厢中间围了好几个人，正跟穿着制服的列车员大声地争论着什么。

“你说小孩要补票，为什么我们上车的时候你不告诉我呢？现在你又说，要从起始站开始补，我们明明是中途上车的嘛！”

这趟车是慢车，车厢里挤满无处落座的民工、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充满汗臭、脚臭和方便面气味。列车员站在过道里，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要是查出没有票，就必须从起始站开始补，这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这是铁道部的规定。”

中年乘客脸涨得通红，语气越来越激烈，喉咙也越来越响：“你们就是欺负我们老实人！我也不是说不补票。可是你现在才来跟我说，要从最远的那站补起，这完全没有道理！”

似乎很多人都觉得中年乘客说的有理，附近两三排的乘客都站起来，帮着他求情，还有一个乘客站出来作证，说他可以证明中年乘客和孩子就是先前那个站上车的。可是，穿着制服的列车员毫不通融，说规定就是这样，谁证明也没有用。

中年乘客就火了，站到了座椅上，吼了一声：“你们这样做跟强盗有什么两样？我们都是良民啊！”

那一瞬间，我被这句话震住了，这话里，有多少无奈、辛酸，和多少隐忍、伤痛呀。被生活逼压到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吼出这样一句话呢？

我想起我的父亲。

他一辈子都是一名农村电工，为国家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去年，上头单位里的一纸通知，让他提前退休了。我父亲就很不解：明明自己的退休年龄还没到，这两年单位的效益刚刚好起来一些，怎么单位就像甩包袱一样把他们甩掉了呢？

父亲去县里询问，县里的答复是“不该退”。按照《劳动法》规定，确实不该退———这是县上领导的答复。再去市里问，市里的人也说，不该退。可是一趟趟跑下来，父亲却徒然花了路费，没有任何人承认这件事是他们做错了。

跟父亲一样情形的，还有好几位老电工。他们知道我是记者，平常都在为别人打抱不平，就怂恿我父亲叫我帮他们讨一回公道。我呢，找了律师，也找了很多部门和单位，还写了调查材料投到更大的媒体去，结果呢？还是白忙一场。

实在没法子了，我带着一丝希望去找律师，律师认真研究了两天，答复我说：“这事，虽然你们在理，可是你们跟单位去打官司，能赢的机会不大，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至今记得父亲仰天长叹一声：“原来天底下，对错都是讲不清的……我们都是良民啊！”

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2009年11月13日，成都某个城管执法局在强拆唐福珍、胡昌明家的3层楼房时，与唐、胡家人发生激烈肢体冲突，唐福珍最终以自焚方式抗拒拆迁。

唐福珍自焚前不停地用喇叭向下喊话：“你们退下，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否则我就要自焚了！”这个时候，执法官员派人往阁楼天台上爬，想要制服唐福珍。唐福珍被激怒，自焚。据唐福珍曾就医的医院一位知情人士称，唐福珍在治疗的过程中有强烈的求生欲望，非常配合治疗，在其多年的行医经历中很少见到有生存意志这么顽强的。在入院治疗16天后，唐福珍最终没有撑下去，于11月29日去世。

写这篇文章时，2010年已经到来了，如果要说一个新年愿望，我是真的希望———让良民可以好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