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的舅舅(短篇小说)/冯俊科
(2025-11-10 15:22:02)
变色的舅舅
冯俊科
舅舅是母亲她哥。母亲就这一个哥。舅舅的事母亲常讲,年纪大了讲得更多。一直到96岁去世前,母亲的头脑一直非常清醒。有时候讲了舅舅,母亲会长叹一声,不好意思一笑:“你读过书,肚里有字眼,不像妈,扁担倒地上不认得是一。”
我常想,舅舅的事,大概是母亲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她常讲,大概是怕被后人遗忘了。遗忘是人类的天性。三代以前的祖先,几个人能说得清楚?祖先们就是一本糊涂账。或许在家传中留下点记忆,再往后就只是剩下名字、后人或长满荒草的坟墓,其他的就灰飞烟灭难寻踪迹了。为了结母亲的一桩心愿,肚里有点字眼的我一直想写舅舅。记录下舅舅,也是记录下那一段历史。那一段历史有点特殊。用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话说,叫兵荒马乱生灵涂炭每天在刀尖上过日子。历史记写得真实,对后人才有价值。为此,我查阅了那个时期有关的历史档案资料,公公婆婆[注:豫西北把“姥爷”称为“公公”,读音:gonggong;“姥姥”称为“婆婆”读音:popo。后查,粤语中也是这么叫的。再查,粤语源自北方中原的雅言(汉族母语),汉代至唐宋,中原汉人源源不断地迁徙岭南,促进了粤语的发展和定型。由此想来,豫西北保留着最原始最古老的北方中原的雅言]健在时,曾经和他们、姨妈也多次聊过舅舅。总之,力求让写出来的故事贴近真实。
电视里,正播放着纪录片《动物世界》,浑厚的男画外音抑扬顿挫极具穿透性:“一只壁虎,警觉地爬到了石头上。瞬间,它的颜色立刻变成了和石头一样的灰色,皮肤上的纹理也变得与石头完全相似。一只变色龙,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它爬到了树干上,短短的几秒钟,它的皮肤立刻变成了和树皮一样的棕色,纹理与树皮几乎无法分辨。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事实上它可能是一只竹节虫。它的身体细长,形状、颜色和树枝完全一样,让天敌根本无法辨认。动物的这种生存本能,经历过数亿年的遗传和进化,过程艰难而漫长……”
谁说人不是动物?人是所有动物中最不可捉摸的一个族类。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人是个谜。应当破解它。”
终于,我按捺不住写舅舅。关了电视打开电脑,满脑子都是想写的东西,手指头在键盘上点动。鬼使神差地,屏幕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字:变色。管他呢,人到了这个年纪,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和手里做的,往往都不一致。变色就变色吧,只要是写舅舅就行。
虽然,我和舅舅从未谋面。他离开人世时,还没我呢。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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