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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之曲(短篇小说)/马金莲

(2025-10-31 14:26:00)

小说关乎乡土伦理,也关照女性命运。在十年祭日的忙碌中,婆婆面对女儿们的到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儿媳撒叶一边要照料痴呆婆婆,一边又要与三个姑姐斗智斗勇。热火朝天的琐碎家事与丝丝牵绊的亲情网络交织在一起,折射出人性在衰老与记忆迷失中的真实样态。

 

摇篮之曲

马金莲

 

今天的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把婆婆拾掇利索。

宰了一头大犍牛,过这么大的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人看——亡人在后世里等着盼着哩,活着的人也睁眼看着哩。所以这十年忌日不能马虎,要念一个很大的素儿,几乎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了。当然,那些里里外外的大事都有男人马二虎考虑。作为家庭主妇,撒叶要考虑的则是,今天赶在三个大姑姐进门之前把婆婆喊起来,给好好地穿戴梳洗了,让她有个人样子——就算是为了给三个大姑姐看吧。

她把嘴凑到婆婆耳畔,轻轻地唤:妈,妈,快起!今儿得早起,过一阵子亲戚来了。

婆婆的白头搁在枕头上,那头发像一墩子长败了的狗尿苔草,乱糟糟地倒垂铺散着,她的眼睛在乱草丛中睁开,愤怒地瞪大了,说,不,我不起,我瞌睡——得——很——

婆婆牙齿掉光了,配的假牙睡觉时候得摘。这不戴假牙的嘴巴就像用久了的老风闸,一张嘴就四面漏风,很多字已经咬不真了,好像一个刚牙牙学语的娃娃在扭着舌头说话。她扭得难受不难受不知道,听的人首先就难受,有时候听不清她在咕哝啥。马二虎尤其没耐心细听,撒叶早晚和婆婆相处,还算能跟得上婆婆的步点,连猜带蒙地和她完成对话。

噢哟,噢哟哟,妈你看,日头多高了,再不起,亲戚来了笑话哩——咱起来哦,来,一二三——起!

撒叶嘴里哄着,手做出要搀和扶的姿势。却不敢真的碰到婆婆。老人家的脾性撒叶最清楚,有起床气呢,你要是给她来硬的,那就等于捅马蜂窝了。撒叶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前些年哄孩子的情景,儿女小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哄的。当妈的哄娃那是天性,也是义务,这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娃拉扯大了,正是享几年清闲的时候了,却回过头来哄大人,她心里交织着热辣辣的委屈,真是咽不下去,又说不出口啊。

白花花的狗尿苔墩子不情愿地扭动几下,眼睛反而闭上了,龇着没牙的牙床问:来啥亲戚?

光是看着这一大团凌乱的白发,就让人心头说不出的烦躁,真想马上给她梳拢梳拢,把松紧绑带扎上,再戴一顶白帽子,这样看着就没那么心焦了。

要是她的孩子,撒叶早就上手了,连数落带动手,就没有拾掇不利索的!偏偏这是婆婆,一个叫你干胀气,却没一点办法的主儿,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只能哄啊。

撒叶耐着性子跟她对话:来的可是贵重亲戚啊妈,你的三个女子,野狐湾里我大姐,牛家店子我三姐,最重要的是,狼皮子梁的我二姐也来,你不是天天挂在嘴上念叨她嘛,她要来看你来了,你快快起来,咱们打扮得新新的,等着迎接我二姐!

没想到婆婆眼皮子一翻:你二姐是谁?我认得吗?

撒叶想哭,真要是自己的娃,这么捣蛋,她早伸手掐了,狠狠地拧你的肉,就不信你还能直挺挺躺着。

我二姐啊——撒叶把心里那个想掐肉的手指头狠狠压下去,口气还是哄娃娃的调调,我二姐么,就是你的二女子,给到泾源县白草洼的那个,后头搬迁到狼皮子梁了,本来就把她给得远,你不能经常见面,几个女子里头你最想的就是她,现在可好,搬得更远了。我二姐又是个小气人,把钱看得比啥都重,打狼皮子梁回来看你一趟,来去车费她舍不得花——不是花不起哦,她现在日子好着哩,开着小卖部,针头线脑杂七杂八地都卖着哩,夏天还捂甜醅子卖哩,一年下来能挣不少,就是舍不得花钱专门来看你。人啊,真是越有越小气,越穷越大样!你看我大姐,家里最紧困了,但是最舍得给你花钱,说来就来了,果木啊肉食啊,都给你买着拿来了。唉,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你咋还分个薄厚哩,吃着我大姐的,心里挂念着老二,我看你老人家这偏心的毛病一辈子是改不了。

说到最后,她其实已经变成了自说自话,说说也好,装在心里怪沉重的,絮叨絮叨,能松快一点。

梳子、皮筋、松紧带、帽子,撒叶早备好了,就等着人家起来,她赶紧给拾掇。

可婆婆压根儿不知道世上有“着急”二字,就像孩子在跟大人捉迷藏,眼皮闪闪地一开一合,明明已经没那么瞌睡了,偏偏还要赖床,就是给你不起来。

你咋还磨蹭着哩?马二虎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他刚拖完地。快进厨房拾掇么,咱们总不能等着几个亲戚来上锅,你还是得扛重担,她们至多给你搭把手!

他说的是实情,撒叶也没准备着让人家当亲戚的来了扒锅扒灶地下苦。

正日子在明天。牲灵昨天就宰了,大姑姐用她家的大铁锅把肉煮好,放凉后装进大塑料袋子,带到这边来就可以。煮肉的腥汤也得用,大姑姐会用大塑料桶装两桶,装好了拧上盖子,放到小车后备厢里,一路点滴不漏。光煮肉这个环节就够麻烦的,还有牛头牛蹄子牛下水,大姑姐都会拾掇的。昨儿她应该整整忙了一天。老家地方宽展,土灶大锅煮肉也快当,所以这最繁重的一环在乡下都处理好了,撒叶这城里的小家等于到时候使用现成的就可以了。

今儿主要的任务是炸一些油香,打一锅凉粉碗坨,切一些白萝卜菜和黄萝卜菜,泡粉条、木耳、黄花,大概也就差不多了。哦,傍黑的时候要把熟牛肉切成薄片片,明天等冒汤炝好了,直接把肉片片烩进去,这样省时省力,从容一些,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炸油香是大动静。面已经起好了,满满一大盆,过一会子人到齐了,就可以兑面、架油锅,点一根儿香,在袅袅的清香味儿中,细细致致地捞油香。

油香得在这个家里炸。本来宰牛也应该在这个家里进行的,以前念素儿,都是在自己家操持一切事宜,现在住上楼房了,这巴掌大的一点地方,又没个土院子,哪里宰牛去?一头一万多块钱的大犍牛,宰倒肉多得很,大姑姐打电话说她光肉就煮了五大锅,头蹄肠肚另外煮了两锅。也只有在乡下农家才办得到,放到城里来,只有一个电炒锅,和一个煤气灶上的铁锅,要煮一头牛的肉,日夜轮换着煮吧,估计没个四五天压根儿做不出来。

生活的环境变了,有些老规程也就跟着得变通,所以现在城里人过事,要么去餐厅订席面,要么在家里做,后者的话,有些活儿就得及早在老家做了,再把半成品带过来。还有,以前念素儿,阿訇满拉们来了跪一炕,围着桌子念,现在呢,城里哪有炕,也没有那么大的卧室和那么大的床跪得下一圈人,只能在客厅里念,地上也不好跪,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人到齐了就坐着念,围着茶几,坐沙发的,坐塑料小板凳的。第一次看到这场面,撒叶惊诧了好久,总感觉这样念素儿没有过去那么好,好像不够恭敬了,会不会影响啥呢?马二虎被她气笑了,说你就是个木头脑子,坐着跟跪着都念的是经,能有啥不一样?我看这城里的高楼把你坐瓜了。

有些方面在与时俱进地变通,有些还是没有变,或者暂时没有变,能够坚持的,就还在坚持。比如炸油香,念素儿炸油香很重要,在城里的楼房上也能办到,现在的人都是饱肚子,来了吃肉哩吃菜哩,花卷馒头也吃,偏偏油香不怎么动,所以就算宰牛这么大的干办,也用不了多少油香,花卷馒头马二虎说到馍馍店买,拳头那么大的花卷和馒头,一百块钱能买二百个,足够得很了,万一不够可以临时去店里再拿,店就在小区门外的街面上,省事得很,所以家里需要炸的油香不多,一大盆面的量足够。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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