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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儿(外一章)/淡巴菰

(2025-06-17 15:03:33)

编者按:近年来,跨文化交往备受瞩目,在世界中写作已成常态,从2024年第10期起,本刊开设了“到世界去”专栏,约请著名作家撰写在异国他乡的文化经验,以飨读者。本期推出作家淡巴菰在美国洛杉矶的生活散记。

 

风落儿(外一章)

淡巴菰

 

  洛杉矶改夏时制的第一个周日,我照例一大早就开车奔向跳蚤市场。在这个静寂的山谷小城客居,每周一次露天淘宝是我不想错过的趣事。

  在快餐式消费、大批量生产的现代社会,这片位于山脚下露天小火车站旁的空地像是要逆时代而行,半个世纪以来,不管是谁,只要交二十美金,就可以在用白线画出的方块地盘儿上练摊儿。看吧,农耕时期的铁耙、木筐、石槽,出自原住民之手的织毯、瓦罐,挨着1894年刚面市的满是尘垢的可乐瓶子、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演唱会海报、假LV女包、李维斯牛仔裤……当然,也不乏崭新的廉价日用品,从衣帽鞋袜、肥皂洗衣液、锅碗刀叉擀面杖,你都能看到。但你又不能抱着目的来买东西,不是你想找什么就能找到的,毕竟这里不是百货公司。你只能碰,碰到什么需要又可心的就买下。那讨价还价的环节,也往往和旧物一样让人意外连连,因为卖家性格各异,成交或不成交全靠临时的眼神往来和三言两语即兴交流。这场景颇有点原始部落以物易物的简单粗放,难怪美国人管这种露天市场不叫跳蚤市场,而叫Swap Meet,直译就是交换集会。

  我的房东杰伊是地道美国人,这个做软件工程师的理工男对旧货丝毫不感兴趣,但他说他很享受蓝天白云下在那阔大的市场走走看看。蓝天下,青山旁,一切旧物都似乎活了过来,带着几分勃勃生机。尤其是早晨,阳光给每个摊贩和他们的每个物品都镀上了一层柔和金边,不分贵贱,童叟无欺。那悠闲逛走的人,个个好脾气地面带笑意。卖者能换几个小钱,买者喜欢也都买得起。如果不是山脚下的城际列车鸣笛而过,一切都沉静美好得像回到了一百年前。杰伊很乐意当我的志愿者,在我继续游逛的时候把我买到的物件放回车上去。再走回来找我时,手背上会多一个红戳,有时是五角星形,有时是一颗心或一朵小花,那是守门人给他盖的,允许他当天出入不用再买门票。

  那个仲春的周末,快乐的搬运工杰伊出差去了波士顿,我独自去淘宝。

  我走走停停,以那几位我熟识的摊贩为主要目标。我早就发现,有些摊贩总会倒腾来一些有趣的物件,而有些则只卖类似从义乌批发市场趸来的廉价小商品。疫情以来,人们似乎更加务实保命,卖古董的少了,卖实用物品的多了。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廉价二手衣物,直接摊在地上,堆成小丘,纸牌子上黑底白字,one dollar,一美元一件!逛了一半,正失望于无所收获,忽然我眼前一亮,在一张刚支起的桌子上,那蓝底带着白色浮雕图案的不是Wedgewood(威基伍德,始于1759年的英国陶瓷品牌)吗?拿起来细看底部,果然。那是一对,盐瓶和胡椒瓶,只有巴掌大小,可所有浮雕细节复杂精致。那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略带忧戚的老妇,她要价二十美元。我留意到她正在给两个烛台找空位的手一直在抖。我笑着问,十八美元卖不?其实想说十五,看到老人那颤抖的手,我没好意思。她似乎一下没了主意,大声用西班牙语问旁边摊位的另一老妇。“Deal(成交)!”那位显然是主心骨的朋友发了话,于是我掏出二十美元给她,正要接过找回来的两美元,忽然,我看到了他。

   “我总看到你在这里逛……”他望着我平静地说。仍是那件黑布旧夹克衫,后面连着的帽子虽戴在头上,我仍能看到那夹着银丝的黑色长发,一成不变地束成一个低低的长马尾,头发也许已经掉得不多了,又加上油腻,显得更少。不同于大部分人都不再戴口罩,他仍戴着,一个黑色的布口罩,熨帖地遮住他那张瘦长的脸。

  我不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了。在这市场逛久了,我已经交上了几个地摊朋友。卖花草的墨西哥大叔卡尔斯,我后院从果树到多肉,有多一半来自他家的小小苗圃。总卖锈迹斑斑的铁艺和印第安织毯的退休老师黛比,从她那儿我淘到了一件心爱的泥金佛像和一对铸铁书挡。那书挡上的浮雕画面极美,是米勒的油画《晚钟》。

  另外两位我熟识的摊贩朋友下落不明,我不无忧心地想,他们也许已经染上病毒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位是来自委内瑞拉的中年汉子,离入口不远的那棵高大的尤加利树下是他的地盘儿。他个头不高,脸上总挂着耐心的微笑,可眉心的川字纹又似乎泄露了生活给他的无奈。他东西不多,却专卖有点收藏价值的古董类物品,油画、雕塑、邮票等,尤其是那个带很多格子的玻璃匣子里,会有年代不详和真假难辨的珠宝、手表、纪念币等老物件。我买过他竹根雕的中国笔筒、老版莎士比亚文集,手腕上至今仍戴着他给我系上的Tiffany细银手链。对我这老主顾,他总主动让利,报价时总说一句“给你的话……”新冠疫情一起,这市场暂停了两个月,重新开放了,他再也没出现过。每次经过那棵大树,看到已经占据了那个摊位的陌生面孔,我都会难过地想起他,但愿,他只是携家带口回了家乡。

  另一位让我挂念的是在市场角落的那位印第安老妇。问她才说叫Luna,月亮之意。她总卖些零七碎八的小物件,或摆桌上,或挂在拉起的绳子上,只有一小部分摆在地上。在我眼里她是那个露天市场里最不贪心的摊主——所有物品最贵的五六美元,多数都是一两美元甚至五十美分。有一次我喜欢上她卖的一顶灰色棒球帽,因为上面没有任何logo,“一美元!”她用很重的鼻音说着,颧骨发红的脸上仍是难为情的笑,似乎收钱是件不光彩的事。我戴上帽子照着她递上来的小镜子,给她两美元。在大钱上糊涂小钱上计较是我这类女人通病,但面对这位老人,我情愿多给她一点。清理衣柜时,还把家里只穿过一次的牛仔裤和毛衣送了一箱给她。疫情中间有一段时间她没出现,可我每次去仍会走到那个角落去望一眼。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又看到了她,欣喜地快步上前搭话,“是啊,刚才有几个熟人还说呢,以为我死了。呵呵。”她住在离集市很远的一个荒芜的小镇,开车要一个半小时,为了赶上这集市,她往往头一天下午就开过来,在车里睡一夜。可最近这半年,她再也没有出现。每当我看到餐桌上那一对白底青花像鼓胀的小桃子一般的香熏罐,都不由自主想到她那纯朴的像仙人掌一样的脸,那是她送给我的,“这是你们日本的东西,送给你收着最合适。”——她甚至不知道我是中国人。

  不同于那几位都是卖家,这位黑衣男子是我唯一眼熟和记得的淘宝同好。有一次我正蹲在地上打量一对法国利莫日(Limoges)的瓷盘,听到一个很从容自信的声音,“这盘子不错。不过你知道,Limoges不是一个品牌哦,而是法国一个烧瓷的地区。价值高低要看器物的花色和釉彩状况……”我冲他点点头,道了谢却并没接着搭话。此后我便经常看到他的身影,留意到那是个可以用细长两个字形容的男人。他身体瘦高,窄脸狭额,眼睛虽然不小,陷在突起的眉骨下也长如大号瓜子。稀疏的黑发束在脑后,像许久顾不上洗的样子。后来多次不期然地见到他,肩上挎着那个布袋,熟门熟路地大步走着,时而驻足在摊位前低头找寻着,像个在森林里狩猎的老到猎手。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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