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希孟之死(中篇小说)/赵汗青

(2025-06-17 10:56:10)

90后”作家赵汗青以恣意欢谑、天马行空之势写尽天才少年王希孟的一生。历史上对于这位短命的天才鲜有记录,他的天资、技艺,甚至早夭都是未解之谜,作家以丰富又充满意趣的想象力给出答案,大胆虚构了短命天才与画鬼之间的交易:愿以性命换作品的长存,写出了一个人愿为艺术苦心孤诣地交付出一切。

 

希孟之死

赵汗青

 

 

王希孟轻悬着笔,望着他刚画好的《千里江山图》。青绿冶艳,山河浩荡,席卷了他的视线。他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像只苍蝇,在千里江山上空愣着,无处落脚。

他直直地往后倒去,仰在地上,像一张被随手写坏的纸。

他涣散的视线里涌起一层又一层热泪。许久,王希孟用力撑起身,找出了自己的私章,像交付一条命一样盖了下去。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力当胸袭来。他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希孟睁开眼睛。他看到《千里江山图》浮在半空中,在自己四周围成一个巨大的圈。他惊异地发现他的画正在黑夜中发着幽媚奇诡的光。仿佛当初并不是磨碎石青石绿着的色,而是磨碎千万只萤火虫绘好的这幅画。画圈中立着一个青衣人,高髻竦峙,垂手背对着他。

“先生……?”王希孟小声道。

“果然……”青衣人摇头,没有理会他。

“先生尊姓大名?何故到此?”

“果然,这种东西,确实不能留于世间。”青衣人声音带笑,伸手弹了弹《千里江山图》。

“你别乱动!”王希孟急恼地往前一扑,手触到了青衣人衣服,却捞了个空。他悚然一惊,脱口而出:“你是人是鬼?”

“小东西。能绘此经天纬地之作,见识便只限于非人即鬼?”

“那你是……神仙?”王希孟有些惊喜,此画若能通神,倒也不负他半年的呕心沥血。

“我肯定算不得人。至于鬼神……我在这人间未入庙宇,无人祭拜,成日放迹于山泽,浪荡于天地,还是更似孤魂野鬼吧。”青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癯惨白的脸,如山石草木般雌雄莫辨,半死不活。

“你来这做什么?”王希孟有些害怕,贴着地面往后退了退。

“我来除掉你,还有这幅画。”

“为什么!”王希孟眼泪几乎倏地涌了出来,“我只是个小画师罢了,并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吧!”

“你若是伤天害理,那天倒不会动你。可你泄露天机,那天断然留你不得。”

“我泄露什么天机了?”

青衣人轻声一笑,但脸上并无笑意:“王希孟,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吧?都不知道‘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

王希孟想起了这是《庄子》里的话:“那……如何意致呢?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青衣人伸出手:“跟我来。”

王希孟怯怯地伸出手,一股玉器一样沁凉的触感附上来。一阵目眩后,漆黑的斗室似乎消失了,视野渐渐变得明媚多彩。他耳边传来轰鸣的水声,但和他这一生听过的水声都不太一样,那声音过于和谐清透,好像每颗水滴都打磨得格外珠圆玉润。视力渐渐回来后,王希孟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道四叠瀑布下。极目远眺也望不到尽头,好似一条打弯的、流淌的天空。

“这是哪里?”王希孟情不自禁问道。他走南闯北采风无数,见过太多瀑布,却从未见过这样有呼吸、有脉搏的瀑布。

“这是你画的呀,你忘了?”青衣人在边上信步踱着,“呐,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山?”

王希孟还没来得及反应,刚一垫脚,整个身体就像没有重量似的浮了起来,冯虚御风地顺山而上。他刚想惊呼,但立刻意识到此刻能出口的唯有沉默。原来人在最极致的美面前只能沉默——不,甚至连美这个词、这个概念都只能沉默,在这一切面前惭愧地消失,如太阳下的一颗水滴。他看到群山在他眼底流淌如江河,江河在他眼底壮伟如群山;颜色在金声玉振,在挣脱自然界一切五色万象的制约,自己拥有了波澜壮阔的生命。他看到钓鱼的人,仿佛他钓起一条北冥之鱼都在情理之中;他看到撑船的人,感觉他只是从万古渡来,将往万古渡去;他看到田居的人,生老病死在这里都停止了,有的只有永恒的稻香与鸟鸣……

他像一丝云一样,在山川中腾跃纵横,发现果然这长卷上的山水如他构想的那样,是一个球形的世界,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尾、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缘……他顿时明白了为何青衣人说“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了——他读过的书,用过的所有文字,瞬间让他无比恶心,宛如一餐精米细稻里被掺进了石子,淤在肠胃里,令他浑身难受。在这盛景面前,所有的语言无疑都是糟粕,都应该被粉碎,成为烟尘,成为这幅画中只配一吹即散的烟尘——

我创造了一个宇宙。这个念头在王希孟心里从一滴水瞬间荡漾成一片汪洋。“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是他创造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那个“无”是他创造的。从古至今,没有人能跟他一样,在方寸间、平面上,画了一座山的近又画了一座山的远,画了一座山的晴又画了一座山的雨,画了一座山的瞬间又画了一座山的永恒……一座山的唯一与无限、一座山的繁盛与灭亡……

是这样的。必然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像他的画一样,容纳一切的时间与一切的空间,又折叠了空间再折叠了时间……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存于天地间?当这个疑问出现在王希孟扬扬得意的心里时,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中猛地一震。接着不知为何,他直直地从山上滑了下来,重重跌在地上。

“看来,你悟出些什么了?”青衣人站在一旁,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脸。

王希孟四肢大开地躺着,半晌没反应。他好像知道了青衣人口中那个泄露了天机天道的“天道”到底是什么了。天道就是可以折叠一切时间和空间,天道就是根本无法用语言言说,天道就是人只要置身其中就几乎可以拥有一切可能性。但是当他说出天道是折叠空间和时间时,时空就被摊平了。当他说出天道就是无法用语言言说时,这天道就已经被语言糟蹋了。过了许久,王希孟也没有说,他具体悟到了什么,只是虚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很难得,小东西。像你这样的惊天逆道之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你以前还见过别人?”

“有啊,像什么、河出图、洛出书,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王希孟心中一阵惊骇——原来他居然跟仓颉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不,或许这不叫命运,得叫天谴。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3期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