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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渔事/任林举

(2025-04-02 10:35:53)

916日的东海之滨。年年此日都有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发生。

数千艘渔船齐集象山的石浦渔港,铁锚未起,突突作响的发动机却已经预热燃烧多时,船体在微微颤抖,似强忍着某种冲动。无形的火正在机器内部熊熊燃烧,有淡淡轻烟从船尾丝丝袅袅溢出。船长们双眼凝视着前方的海面,手里的步话机处于开机状态,随时与指挥中心保持着联系。海浪轻摇,赋予每一条船以一种引而待发的动感。那场景,不免让人想起古代一场正要发生的战争;而那些船只的姿态,则让人联想起满弓蓄势的箭,若不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拉着,它们就会如箭矢一样纷纷飞射出去。

海岸上人头攒动,彩旗飘扬,鞭炮齐鸣。紧要处,骤然响起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开渔啦!出发——”

这声音明明出自渔歌非遗传承人郑满江之口,但一经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口令,即代表了千万渔民的盼望和心愿,变得非同凡响。经过满腔激情的煅烧,经过宽广胸膛的共振,经过高音喇叭的放大,经过猎猎海风的播撒,那声音如一种无形但有质感的神秘物质,从天空落下,落到船只之上,落到人群之中,如雨落沙滩,掷地有声,瞬间激起了人们心中那深沉、凝重的情感,很多人因此而流下了泪水。因为每一个来到现场或不在现场却通过手机屏幕关注着这场“中国开渔节”的人们都知道,接下来的渔业行动,不仅是此时此刻的事情,也不仅是一年一度的事情,而是渔民们一生一世的事情。事关人类的生存和发展。

几乎与此同时,两千多艘渔船一同启动,从各自的泊位上向铜瓦门大桥方向聚集,如庞大的鱼群,如雄壮的战阵,绵延穿过大桥,有序向广阔的东海扩散开去。这些已经在港湾里停泊整整四个半月的渔船,一艘艘像饥饿的巨鲸,追逐着经过休养生息业已庞大起来的鱼群,一直开到大海深处,甚至越过东海,远征南海,进入太平洋海域……

悬在三百米外高空上的高清摄录无人机镜头,记录下了那天海面上壮观的景象。不过这种没有情感也没有记忆存储的机器只看到了今日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流淌于海面上那股钢铁的洪流,而看不到海面下的海藻、洋流和四处游动的鱼群,更看不到大海深处所存储的往昔记忆。而此时,站在渔师禅寺前的黄老把头却心潮起伏,久久望向渔船渐行渐远的海面。透过渐趋平复的海浪,他仿佛一眼就看透了世代象山渔民海耕不辍层层沉淀下来的千年时光。

只有真正懂得大海和海洋生态的人,才知道上天对这里的渔民有多么眷顾。怎么就把这样的大海和这样的海滩赐给了象山?从高处向下俯瞰,天然的布局尽收眼底——远处的大海清澈湛蓝,为航船远行拓展一片无垠的空间;近岸处,海水渐浅,颜色渐重,大海之滨是群山环绕的避风良港,山之外的广大海域则是平展肥沃的海涂,而不是一些好看但贫瘠的沙滩。由于海涂上有机质丰富,滋养了大量的海生生物,功能如平原之侧的湿地,为海洋生物多样性的形成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条件。于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鱼小鱼都喜欢在这片海滩上出没、觅食、打圈圈,纷纷攘攘,互生共存,营造出一个属于海底水族的繁荣富庶之地。

早年的渔民,被大自然的慷慨和仁慈宠得晕头转向,像一群败家子一样,毫不吝惜地挥霍着天赐的资源。每年的农历三月,青草发芽,万物复苏。“三月三,螺子螺孙爬沙滩。”此时,不但浅海、海涂上小生物、小海鲜进入了繁殖、生长期,其他鱼类也到了繁殖期和猛烈的掠食期,纷纷来到食物丰富的浅海。有经验的大把头,便趁夜深人静之时,带一身强体壮的摇船后生,到海港外面的大海面上转上一圈,去探鱼。“春季黄鱼咕咕叫,要叫哥哥赶海潮。”长期在海上捕鱼,把头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当黄鱼汛来临时,庞大的鱼群借助洋流的推助,鱼的身体与身体之间、身体与海水之间的摩擦,发情期的激情与喉咙之间的冲撞,都会让黄鱼群发出隐秘而特殊的声音。把头们停桨息橹,凝神静气,将耳轮对着波涛之下的大海,一扫,便从大海的喘息声里,甄别出这些他们需要的声音。

“黄鱼来了。”他低声对摇船的小伙子说,也像是自言自语。这声音不胫而走,马上被传播、放大到整个渔村,尽人皆知。海神给人们送钱来了,一年一度的好日子开始了,渔民们要兴高采烈,欢天喜地过一个“开洋节”。杀猪宰羊,做糕蒸馍,把自己最好的供品献给决定着他们未来命运的“海神”,求“海神”大发慈悲,让他们讨得一年的好生计,渔获多多,“网网不空,仓仓满盈”。这一天,是农历的三月初三。

第二天清早,大小渔船便迎着风浪分散至沿海各处。那时,渔民们的渔船小,速度慢,捕捞能力有限,但每一次出海都收获巨大。遇到能干的好手,一条大木船,出海一次,捞得五六千斤大黄鱼是常事。至于半斤以下的小黄鱼,更无须计数。鱼小也贱,一斤只卖几分钱,买家还嫌贵。对于石浦镇东门村的渔民来说,困境更是显而易见。方圆几十里,就石浦镇上那一个交易市场,鱼多时,堆积如山,臭气熏天,却无人问津。实在舍不得扔掉,便把小鱼劈开,淹成咸鱼,等捕捞旺季过后,用于自家食用或拿到市场交易。也有居民趁鱼汛期间鱼价便宜去海边挑回几担,五分钱一桶,跟白捡的一样,劈开,去内脏、加盐,晾晒一院子。晒好后,装进竹编筐里,衬上干稻草,放在阴凉通风处,在接下来的大半年中慢慢消受。

那时的海滨城乡普遍经济落后、人口稀少,不但少,而且贫,没有太大的市场需求量,终至渔民们丰年不丰,歉年不赚。鱼越贱越要多捕,捕多了,远远超过了市场的需求,则卖掉大的,扔掉小的。为了在竞争中占有微弱的优势,渔民们不得不开启“内卷”模式,拼速度,拼质量,也拼数量。只有捕得快、捕得多、捕得大,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多赚一点。尽管渔民们年年拼命,却无论如何也拼不掉那个仿佛注定一般受穷的命。

旧时代,很多海滨城乡都流传着一条民谚:“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现在看来,还真是有点儿人文关怀的深意。海边的事情,大家都懂,这一季鱼汛到来,海边尽是这几种鱼,除了黄鱼,还有鲳鱼、鰳鱼。一旦鱼汛过去,鱼群远遁,渔民们再也逮不到它们的影子。当季当时的鱼真是好吃啊!黄鱼鲜香美味,鲳鱼软嫩可口……即便日子再穷也要积极享受生活,不枉活一回,更何况这些本是大海慈悲的馈赠,是大自然以一季的甘甜冲抵人们一世的苦咸,不吃,不但拂了大海的美意,而且也断了那些辛苦“讨海”人的生路。吃吧,好歹大家都需要活条命。

春季过后,夏季来临,这是一年中渔民们最难过的季节。鱼群在浅海完成产卵任务之后,大部分转移到深海。初生的小带鱼刚刚指头大小,再如何拼命地生长,也要到秋天后才能长到半斤以上。也正在此时,海上的风暴天气增多,飓风、台风变着法子折腾,出海打鱼变得艰难了,特别是去深海捕鱼的危险系数也大大提高。在那些渔业设施、装备都很落后的年代,夏季出海打鱼搞不好就要付出生命代价。且不说打不到什么太有价值的鱼,即便打到了,保鲜、运输也是一个大问题,当地有谚语说“夏至烂,鱼虾烂得剩半担”。渔民们也不傻,掐指算一算,这样费力不讨好的生意做起来实在不值。大约,这也是一种难以违抗的自然规律,叫天意也行,当止则止,当息则息。于是,整个夏季渔民们不到万不得已,尽量少出海或不出海,在闲下来的时段里,他们多是补补网,修修船,或去海边钓几条海鳗,回来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回顾或向往一下收获的滋味。其实,那已经是一种模糊的休渔期了。

只有到了秋风起的时候,静止了一夏的渔船才重新活跃起来。当地有渔歌唱道:“秋季杂鱼由伊挑,网里滚滚舱里跳;北风一吹白雪飘,风里浪里带鱼钓。”进入十月之后,东海的春生带鱼已经由一个指头那么宽,长到了三指至四指宽,个别体重已经逼近一斤。这时,也正是带鱼一年中最为肥美鲜香的季节,渔民们便把捕捞对象转向了带鱼。带鱼的捕捞方法也分网捕和钩钓两种。网捕,就是不分大小和鱼种,一网捞起,鱼龙混杂,有带鱼也有其他鱼,运到岸上后再分拣。钩钓,就是用钓饵进行诱捕。以打鱼为生的渔民,要靠钓鱼养家糊口,效率低了可不行,哪能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手擎一条钓竿一条条,慢慢悠悠往上钓。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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