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院子里，占据主要空间的是绿色的树。从春天一直到秋天，它们一直在那里。绿色生生不息，深厚博大，就像用胸音歌唱的中音，低缓深沉，绵绵不绝。

春天里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你方唱罢我登场，热烈奔放。花开过后，院子里的树是一夜之间变绿的，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变魔术般变出一树绿叶，好像人穿戴整齐走出来，焕然一新。树穿上了衣服，变得茂密了，树枝间不再通透。院子里触目都是绿树。走在院子里，满院子的树都在哗哗地展示着新装。树的变绿在宣示，春天的装备配置齐了。树不急不慌，步步为营，像运筹帷幄的将军，任花儿喧闹够了，谢幕了，然后，绿树掌控了全场，整个天下都是绿树了。满院的绿色就像开进的队伍一样不动声色驻扎下来。从此，每天走进院子，就看到它们。绿叶携手并肩遮蔽了上空，形成绿阴。绿色是植物中面最广也最长久的。花儿匆匆来了又匆匆谢了，只有绿树稳健地站在那里。

绿色的树虽然规模庞大，却沉稳低调，并不张扬，默默地陪伴过往的人，给人带来抚慰和安宁。绿树是长久的陪伴，满院的绿色让人心安，好像有了保护伞，挡住了日晒雨淋。游移的目光也有了着落，绿色总是赏心悦目的。

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绿树是我们与自然对话的重要通道。绿树见缝插针地在钢筋水泥之间落户，也会形成规模，有了林阴道，亲切地向人招手。在我们院子里，绿树占据了半壁江山。而绿树总是谦和的，静静地立在那里，当人抬起头看到它们，它们总在那里。如果没有了绿树，世界该多么荒芜，人该多么寂寞。

小树林里的鸟叫声也更多样了，原来只有叽叽喳喳，现在有了清丽婉转的鸟叫，高高低低响成一片。鸟儿是树的亲密伙伴，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鸟儿是动的，树是静的，一动一静相互形成对照。鸟儿在不停的动之中，很少身材臃肿，鸟儿的身材都很好，流线型的弧线，优美流畅，就连麻雀的外形也是玲珑紧致。鸟儿是敏感的精灵，稍有风吹草动就飞走了。鸟儿往往隐藏在绿树间，偶尔惊鸿一瞥看到它们的身姿，有惊艳的感觉。鸟鸣声现在成了常态，树多的地方鸟鸣声也五花八门，以至于人们对鸟鸣声习以为常了。原来很少听到鸟鸣声，自从绿化环境好了，鸟鸣声进入了人们的生活。有一天忽然发现鸟鸣声就在我们身边。

树好像一团一团绿色的云把院子包围。走在院子里，触目是绿色的树，让人心旷神怡。我喜欢在院子里走，主要还是喜欢院子里的树。树只是给予，很少索取，诚实守信地站在那里，简单纯粹。树让我读到大自然的信息。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们为生活奔走，难免有些累，而树默默无言，忠实地守护着你。我们离自然远了，树让我们和自然得以沟通。“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人和树自古以来都是相依相伴的。

在都市里，我们能看到的自然的踪迹还有云彩，它们高悬在天空，不受高楼的阻挡，自由自在地变幻着形状。绿树和云彩，给我们干燥的生活带来温润和滋养，带来大自然的信息，也给我们多了一种别样的陪伴。远方的大自然，就这样和我们息息相通。什么时候，我们能去远方，去大自然的怀抱呼吸新鲜的空气，放飞心灵？人的本性，还是与自然相通，向往自然。如陶渊明的诗。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但都市里的人还是习惯都市便捷的生活，回到自然并不习惯。虽然向往自然，但又离不开都市。绿树让我们在都市和自然间找到平衡。

树的家族很庞大，每天看到这些树，却叫不出名字，就像常见的人却不知道名字。自然界的很多树，很多植物，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有一天，看到树上挂起了标签，让人认识了这些树的名字。人与树也讲究一个缘。比如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树叶是大大的椭圆形，像摊开的手掌，树冠伸展得很开，足有五六米，好像搭起了大棚。看标签知道这是核桃树。每天在院子里走，就走过这棵核桃树下，核桃树好像一个老朋友。树上挂起了绿色的圆圆的核桃。这是树的果实，硕果累累，谦虚地隐在绿叶丛中。这又是绿树的奇迹，变戏法一样变出了这么多果实。树原来不光给人观赏，给人阴凉，还能提供果实。树是那么慷慨无私。树的美主要在品质，树内外皆美。那些形容树的诗，跳荡着迷人的音符：“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东风夜放花千树”“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院子里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走在树下好像小辈走在长辈身边，脚步轻快。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树却一直站在这里。今天站在这里，明天它还在原地等你。图书馆前面那条路上，从路口看过去，一排树的树冠像团团泼墨一般悬挂着。小公园里的五棵梧桐树展开巨大的伞盖，遮掉了小公园的半个天空，树似苍穹，笼盖公园。还有一棵雪松舒枝展叶像鸟儿张开翅膀。我坐在小公园里，一只尾巴长长的鸟落在我对面的梧桐树枝上，左看右看动个不停，然后飞走了。小公园里还有垂柳、杨树等，风一吹发出浑厚的沙沙声，这是从树的胸腔深处发出的轰鸣声，是树的歌唱，一个深邃博大的树的世界。高高低低的树环绕着小公园，好像在聚会。树的面目各不相同，垂柳像美髯公，杨树像挺拔的士兵，槐树像婆娑的舞者，梧桐树像稳健的绅士。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