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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前面(短篇小说)/温亚军

(2023-11-30 09:23:56)

现如今,如何关爱老年生活已经成了重大问题,而面对此种问题的人,往往都已人到中年。小说中,那对中年姐弟如何在丧母之后,照顾腿有伤病却“春心萌动”的父亲?在养老这部难念的经中,作家似乎找到了中国式的美学深沉。

 

时间前面

温亚军

 

 

从百湘居出来,关小阳的喉咙火烧火燎,他不停地“咝咝”吸气,以减轻灼疼感。胃反应得慢,目前还风平浪静。可他心里却翻江倒海,情绪极难平静。望着远处高耸的电视塔,他高声大气对关小月说:“这个女人哪儿像妈妈了?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她对人的态度,没一处能与妈妈沾上边。”

“你较这劲干吗?”关小月明白弟弟的火气从哪儿来,她也一肚子气没处撒呢,“她像不像妈,爸说了算。关小阳你给我记好了,这事由不得你,当然也由不得我。”

中午的阳光比百湘居饭菜的劲道还要足,从电视塔玻璃幕墙折射过来,投进昆玉河里,像撒了一河的刀子,刺得关小阳眼睛火辣辣地疼,他闭着眼睛缓解了一下,再睁开眼却被这火红的阳光给闪得有些晕乎。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接过姐姐递来的纸巾,打量了好一会儿,像要从纸巾中寻出什么端倪似的,末了,却揉着纸巾去擦抹额头沁出的汗水,边擦边嘀咕:“我看就是老糊涂了,什么眼神啊,瞅那女的破态度,居然说长得像我妈。咱妈能那样?”纸巾被额头上的汗洇湿成一团,压根儿再无力光顾吸溜有声的鼻子。关小阳没意识到,他鼻子的吸溜声磨搓得旁人的耳朵受不了。

关小月听得心烦意乱,火了:“有完没完了?”看着关小阳诧异的神色,才觉出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便抓住弟弟的胳膊,由F调迅疾降至D调,“不是非要强迫你吃辣,这是湘菜馆,无辣不湘。咱是一个妈生的,我也吃不了辣呀,可为了咱爸,这个险得冒。这不,通过吃饭时间接触了,知道她与咱妈各方面都不在一个频道,咱心里有底了不是?记住,回去了多喝水,半天辣劲儿就过去了。”

姐姐的话听上去没毛病,可没戳准问题的关键。关小阳知道,姐姐这是避重就轻,没法像以前那样一针见血,当然自有她的难处。最近,她儿子正在闹离婚,儿媳妇把没满月的孙子甩给她回了娘家,这阵子姐姐的心里比吃湘菜还要火辣,那是喝啥都不管用,降不了火的。为了自己的父亲,她压抑内心的焦躁,撇下孙子,能陪他来吃湘菜观察宋妮娜,够意思了吧。关小阳为自己刚才的言语冒失心怀歉疚,到了姐姐家门口停住车,他迅速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帮姐姐打开车门,搀扶她下来。关小月有点意外,拿眼神上上下下看了关小阳一遍,抿了抿唇,推开他的手:“一边去,又不是七老八十,谁要你扶了。”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舒坦,脸上神情微微松了些,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让染过的上半截黑发盖住头顶窜出来的白发根。其实根本遮盖不住,白发理直气壮地与染过的发色在头顶平分山河。只是关小月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发色对比鲜明的不堪。姐姐的白发比太阳光刺眼,关小阳心里难受,拒绝姐姐的邀请上楼,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百湘居的臭鳜鱼,味道的确不错,除过辣之外。”迅速返回车里,启动车子跑开。

在此之前,关小阳根本没在意父亲话里的意思,母亲去世七年,父亲独自生活了七年,对子女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他的生活,更像是一株自生自长的植物,无须过多的关注,只要沾点阳光雨露,便一味向上,虽然并不蓬勃。但姐弟俩不能不关照父亲,这是一种亲情血缘的本能。姐弟俩也曾劝过父亲找个老伴,既能照顾他的日常生活,又排遣了独自一人面对清冷时光的孤独。怎么说,有个人在跟前说说话,聊一聊日常,寻些人间烟火浓稠的事儿,比一个人看着日出便寻摸着日落的样子强吧。刚开始,父亲避开这个话题,王顾左右而言他,却也绝无明确反对,态度模糊,一点都不明朗。正是这种模糊让姐弟俩有所误解,以为对这事父亲是有想法的,只是碍于脸面,不好对子女说罢了。于是,他们决定主动出击,善解人意总好过空洞的关怀。关小月毕竟是女性,在这方面的办事效率极高,通过邻居很快给父亲物色了一个对象,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才给父亲说了。原以为父亲至少不会推辞这番心意,岂知父亲没等听完,便勃然大怒,顺手抓起拐杖照着关小月挥了过来。一旁察言观色的关小阳反应得快,一把将姐姐推开,父亲举起来的拐杖落了空,在地板上磕出巨大响声。关小阳吓呆了,以父亲这力道,他要不推关小月一把,她那天不头破血流,就是拐杖落到肩膀胳膊不折,肯定也得疼上好多天。看父亲那架势,真不是玩虚的。

父亲退休前从副局长调成正局待遇,脾气也跟着涨了一级,那是他一辈子的高光时刻,容不得任何人亵渎他的这份殊荣。那时关小月的儿子刚结婚没多久,家里一切貌似风调雨顺,正春风得意,就算被父亲挥了一拐杖,她没挨着倒也无所谓,也不惧父亲的恼怒,仍往父亲跟前凑,而且正色道:“续弦找老伴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您害哪门子羞?这咋能成不正经了?”父亲越发生气,抡着拐杖咆哮:“你们是我亲生的吗?我好歹也是正局级退休,非得把我推入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堆里去,与那些心怀不轨的女人吵吵闹闹,分财产分房子,弄得我晚节不保!这算啥事儿?是我脸上写着要寻老伴,还是我生活太平静让你们难受?非让我折腾你们,才算是尽孝心吗?”

父亲气得嘴唇颤抖,握着拐杖的手摇晃个不停。

电视网络上老年人再婚后的种种荒唐事,每天不重样地播放,父亲头脑清醒着哩,他对人世百态、人情世故洞若观火,他才不屑进入那种俗套、纷乱的纠葛里,染指那些烦恼,让别人看他笑话的,他宁愿孤独终老。何况,他还有个正局级待遇的光环罩着,每月万把块钱的退休进项,医疗除种牙自费外,其他医药费全报销。父亲总有先见之明,走在时间前面,退休之前已将松动的三颗牙逐一种上,早已享受了他这个级别免费医疗的阳光雨露。退休后,父亲几乎没有后顾之忧,他才不想滑入普通人再婚的泥潭,沾两腿泥事小,惹一身骚,那就得不偿失喽。他以为自己的儿女怎么着也能明白他的心思,人至桑榆,能有寻常、平静的日子不就很好嘛!难道非要有人在跟前叽叽喳喳,才算生活得有情有调、有滋有味?

关小月姐弟俩当然不是非要父亲有个老伴才算安心,见父亲无意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也就不刻意为之了。

时间在父亲那里,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方法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延长,根本用不着其他人打断或者收起。哪怕是子女。可宋妮娜出现了。

关小阳第一次听到宋妮娜这个名字,还在半年前,关小月悄悄告诉他的,距离关小月给父亲物色对象那次还不到六个月。因为父亲发怒差点用拐杖打到关小月,所以她把那个日子记得很清楚,不时翻出来计算一下,倒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到她这个年龄,竟然还能让父亲挥起拐杖,想来也不知是该失笑还是难过。不管怎么说,她这也是为父亲操过心的,总不能为此记父亲的仇吧。

姐弟俩密谈宋妮娜时,关小月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五个月零九天。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她把时间计算得这么精确,与突然冒出来的宋妮娜有什么关系呢?她有些不好意思,脱口而出的时间很能说明她对上次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这就显得她肚量是小的。担心关小阳抢白,关小月想着怎么补救,或者假装刚才是灵光乍现,心虚地瞅了一眼弟弟。谁知关小阳一点都不惊讶,顺着她的话说:“姐,难道你上次的自作主张,激活爸爸的脑神经啦?他竟然用了五个多月的缓冲期。”关小月对弟弟话里的意思能理解,可她接受不了他语气上的不恭,那可是父亲啊,容不得调侃。关小阳不以为然,事实如此,还怕说呀。他差点脱口而出,父亲是明修栈道,却在暗度陈仓。明明之前他们姐弟俩巴心巴肺地想让父亲有个度桑榆晚的老伴,他却拒绝得气势如虹,结果呢?这才过去多久。关小月苦笑道:“管它多久,又能怎么样,还是商量怎么办吧。”

这事很难商量出结果,父亲的意思是表明出来了,说那么多回了——或者说暗示他们那么多回了,可他就是不明确说出真正的想法,难道是要把这个决定权给他们姐弟?可他们真的有这个决定权吗?五个月零九天前的那个教训,还明晃晃地挂在父亲的拐杖上——那道裂痕并没有影响父亲什么,可父亲有时无意识提起来的时候,姐弟俩总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偶尔,关小阳还会背过脸偷着做鬼脸。吸取上次的教训,在父亲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姐弟俩谁也不敢直接问。但仅仅依赖于他们背后的揣测,又难免重蹈上一次的覆辙。关小月说:“我可不想被爸爸用拐杖再打一次了。”关小阳说:“我也不打算体验。”

那只能等了。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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