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短篇小说)/杜茂昌
(2023-09-07 10:59:00)我打开礼品盒,没想到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枚琥珀,晶莹透亮的油脂泛着橙黄色的光芒,包裹的一只纹路清晰的小昆虫呼之欲出。这小玩意儿的气质太符合琥珀本人——外表的坚贞,内心的澄澈,还有渴望重生的涅槃……
琥
杜茂昌
琥珀是我的中学同学。
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实说,同学们毕业后风流云散各奔东西,交集圈子自然变窄了,聚的通常是那么几个人,说志趣相投也好,说狐朋狗友也罢。对于不常接触的同学渐渐生分,越行越远。以至于记忆就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里面的场景明明真切存在过,却照样架不住时间的绑劫,统统变得模糊而遥远。
提起琥珀,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怎么说呢,琥珀当年可是品学兼优,老师们眼中的香饽饽,家长们嘴里的好孩子,偏偏琥珀离群索居,喜欢独来独往,不像我们似的天天扎堆,叽叽喳喳。因而难免会成为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但我对琥珀的感觉不一样,我挺欣赏她的与众不同,她的高冷有一段时间特别令我着迷,我恍惚记得自己曾向她写过一封言辞热烈的情书,表达我旺盛的荷尔蒙。琥珀收到了没有,她认真看过没有,以及她看过之后对我的态度,这些好像都没了下文,不了了之。琥珀在我的印象中,成了关于青春、关于回忆的一个特定符号。只是没人提及,终究会尘封和淡忘。
手机里,提到琥珀的人是芳华。芳华刚给我打电话时,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本不想接听,可它竟固执地一直响着。我只好摁下接听键。语音一通,对方传来一阵好听的女声,喂,是远山吗?你总算肯接电话了,我也总算联系上你了。我一时怔住,脑子里飞快地运转起来,这是谁呢?她怎么知道我名字,会不会是电信骗子?我拿捏不准,犹豫着还是问了一句,你是?对方笑了起来,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老同学都不记得了,猜猜我是谁?我顺着对方的提醒,把有可能的同学筛查一般过了一遍,大学的、高中的、初中的,甚至是小学的,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却总是一头雾水,难辨真伪。猜不出来,我只得再次向对方求证,你是?对方不再为难我,大声说,我是芳华啊,你真不记得我了?自报家门后,对方哈哈大笑起来。我在电话里感觉出对方的奔放,记忆深处那个真实的芳华倏地蹦了出来。芳华说,你不记得我可以,但你总该记得琥珀吧,我记得那一阵子,你还追求过人家呢。像是掩藏的秘密忽然被人曝光,我不由得脸红心跳,支吾着说,哦,这都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芳华说,你别多心,我还真联系上琥珀了,我有一个想法,把咱们过去的同学都找见,建个同学群,然后再搞一个二十五年的同学聚会,你看怎么样?我说,那当然好了,这事还得你费心张罗着,别的人还真没你这组织能力呢。芳华说,哪里哪里,都是老同学,愿意为班级服务。
后来,芳华绕着弯说到了她的正事,她说她下周要给孩子办圆锁,邀请我参加。又怕我不赏脸,特意叮嘱我千万要来热闹一下,算是为同学聚会预预热。临了,告诉我,琥珀也会去的。我只能笑着答应,一定一定。
挂掉了电话,我的心里波动起来,荡起了层层涟漪。中学时代的美好光阴一幕一幕若隐若现涌上心头。男同学自不必说,吆五喝六的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即使相处不多的女同学,亦有几个特征鲜明颇让人印象深刻。芳华肯定算一个,那时候,芳华留着齐耳短发,性格泼辣,说话办事风风火火的,给人以假小子的形象。芳华自告奋勇当了体育课代表,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队伍散了,芳华再次集中整队,有几个男生不服气懒洋洋地落在后面,芳华嘟起双唇向他们娴熟地吹起口哨,又举起胳膊甩手打了一个响指,示意他们尽快归队。几个男同学依然有他们的傲慢,步履迟缓且凌乱。芳华吼了一声,怎么了,没吃饭啊!那几人朝芳华瞪着眼睛,不屑的神情。芳华说,不服,来挑战啊,100米冲刺。全班兴奋起来,起哄呐喊,唯恐天下不乱。芳华蹲在起跑线上等他们,他们在欢呼声中被迫应战。一声令下,追风而去,结果是谁也没想到,芳华硬是比第二名多出半个身位。自此,这几个男生便折服于芳华,再无二话。说完芳华,少不得还要说说琥珀,琥珀和芳华虽身处一班,可又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把各自所在世界的精髓演绎到极致。芳华爱动,在我刚才的描述中想必大家已有所耳闻;琥珀则喜静,淡然自若,与世无争,她能够施了定身术一般呆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一整天都不与人言语。有时候个别同学憋不住,下课间隙主动过来同她攀谈,她也只是甜甜一笑,笑而不答。夏天来了,琥珀喜欢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步态轻盈地穿越校园,总能引起同学们的关注,琥珀扎着一条高耸的马尾辫,两只眼睛透着光亮,走起路来目视前方极少去旁观什么别的,她恬静的气质如同翩然飞舞的白蝴蝶,扑棱扑棱钻进不少男同学的心里。那些年,李春波的《小芳》特别流行,男同学嘴上哼着小芳,心里指不定是在想着琥珀呢,别的人不敢说,至少有一段时间我是那样想的。
时光一去不回头。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撩人心弦与遥不可及。毕业之后,好些人包括琥珀便处于失联状态,这些年匆匆而过,压根儿就没再见过面。难得芳华有心,攒了这样一个局,对于这一次的聚会,对于有可能见到的琥珀,我的心头竟平添了一丝痒痒的期待。
这期间,芳华果真建了一个微信群,东拉西拽把同学们邀了个遍。几个爱说话的同学旧习难改,在群里你一句我一句遥相呼应,好不热闹,一下子有了当年同窗时活跃的气氛。我浏览着群里的成员,发现琥珀也在其中,内心便有股小小的激动。二话不说,对其发出请求,欲添加为好友。然而琥珀那边似乎是设置了什么,我一连加了几遍,几遍皆无法通过。我略显失落,不知琥珀是如何想的,本计划群里向她留句言,一想不几日即将碰面,还是见面再说吧。要加琥珀的念头只好搁置在一旁。
群里非常喧闹,久别盼重逢,同学们时不时冒出几句,一个人起头十个人跟腔,有时半夜三更还有人在闲聊。几天下来,信息不断,提示声音此起彼伏。我翻着看了看,除了没来由的怀旧和没底线的开玩笑,正经的事没有一件。琥珀终究异于常人,仍然同从前一样,一言不发静观其变,我想着琥珀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为避开烦恼,我只有更改成消息免打扰,图一个耳根清净。屏蔽了信息,排山倒海的工作立马把我淹没,我忙得一塌糊涂,甚至把芳华办事的正日子都给疏忽掉。那一天,我接连接起两三个关系要好男同学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现在到哪里了。把我问得直蒙圈。我问什么情况,他们说,芳华办事啊,你不来?我一拍脑袋,咋把这事给忘了,赶紧问在什么地方,具体地址?他们说,群里芳华发的有位置,你自己看。我这才停下手边的活计,匆忙往酒店赶去。
(节选)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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