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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上空弥漫着醅糕的气息/余风

(2023-09-04 15:45:10)

我的老家特色小吃、传统食品很多,但我却只对醅糕情有独钟。这种感觉,在远离老家的西藏工作期间愈发强烈。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坐在公寓的窗前,看着圆圆的太阳像油煎过一样黄澄澄地冒着热气,就会忍不住想起老家的醅糕来。

刚到西藏时,由于要适应高原气候,精神都集中在应对缺氧、头晕等方面,纵使面对山珍海味也不会产生半点食欲。但等时间长了,对高原气候逐渐适应,味蕾也如长期蛰伏的虫子醒来睁开了贪婪眼睛一般,充满了饥饿感,而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就是那种用油煎得松黄绵软的醅糕,有时竟然会想得入神。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一书中曾写道“自从离开北平,想念豆汁不能自已”,乍一看倒认为老先生有点为赋新词强作愁,未免过于矫情。但当我在西藏对醅糕的想念如草原上的野草般肆意滋长时,才真正理解梁老先生这种“老吃货”的心情。

老家在浙江西部,是个名叫常山的山区县。沾了《三国演义》的光,多年来“常山”经常被有意无意地与三国名将“赵子龙”拴在一起。后来经考证,这个县名的由来还真的与古代北方常山郡人“衣冠南渡”后在常山境内定居有关。老家气候宜人,适宜各种作物生长,是江南重要的水稻产区,因此米饭是老家最常见最普通的主食。但老家的先贤们秉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之道,硬是化腐朽为神奇,用稻米做出各种花样的美食,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醅糕。

醅糕是老家农村的传统节日食品,每逢端午、七月半、中秋等传统节日,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蒸醅糕。在我的记忆中,蒸醅糕是个辛苦而漫长的过程。在节日来临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就要把大米淘净,放在水中泡胀。次日凌晨,父亲就挑着两个水桶,一头装着浸泡好的大米、一头装大半桶水,和母亲一起来到隔壁邻居家,用石磨将大米磨制成米浆。那时的手工石磨是属于家族共用的,谁家里住宅宽敞,交通便利,就放在谁的家里。所以过节前的那几天家里摆放着石磨的邻居家是多少有点牛气的,邻里见面递个烟打个招呼赔个笑自不必说,若是此前跟他家有点矛盾,那就会很心虚胆怯了。本来大人们要面子宁可不吃醅糕也不愿去看邻居脸色的,但一看孩子们想吃醅糕的那种期盼的眼神,做父母的心就软了。当然,如果真的挑米去磨浆了,邻居家也不会真的不让磨,也许说几句风凉话是免不了的。父母最多也就硬着头皮讪笑着听,就当是为了孩子服个软吧,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

磨米浆是个技术活。石磨分上下两爿,接合面凿成齿状纹理,以增加石磨的粉碎力,没有相当的力气是转不了磨的。但父亲显然是行家里手了,只见他手一搭上木把,一推一拉,石磨就听话地转了起来。母亲用勺子舀起兑好的米和水往石磨眼里添料,干这个活要眼疾手快,否则添料人的手就会被转动的磨把撞上。但父亲和母亲搭挡配合得很默契,很快就找到了节奏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们能够一边不停地磨米浆,一边与在后面排队或是来看热闹的邻居们拉家常。在米浆的润滑下,石磨也越转越顺溜,父亲甚至还用一只手来转磨把,用腾出的一只手去接邻居递过来的香烟,还不时吸上几口,甚是惬意。石磨也越转越欢快,一缕缕比牛奶还要洁白的米浆,顺着石磨缝流到了下面的大木盆里。

磨好米浆后回到家基本已是晌午时分。把装米浆的水桶置放在厨房里后,母亲又在米浆中加入酒曲让它发酵。“醅糕”名称的由来,其实就跟“加入酒曲发酵”这个传统工艺有关。根据词典解释:醅,指蒸煮过后发酵好的粮食。“酒醅”工艺在我国食品历史中可谓源远流长,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赠皇甫庶子》一诗曾云:“妻知年老添衣絮,婢报天寒拨酒醅。”刘禹锡《酬乐天晚夏闲居欲相访先以诗见贻》一诗也有云:“酒醅晴易熟,药圃夏频薅。”自古以来常山人一直称醅糕为“醅糕”,但有的地方因醅糕以蒸汽隔水蒸而称其为“汽糕”;有的地方因方言谐音而称之为“焙糕”,而焙的意思其实是“用微火烘烤”,这与醅糕工艺可谓大相径庭;还有的地方称之为“糒糕”,但“糒”却是“干饭”的意思,与醅糕既不形似更不神似。因此无论从文化底蕴还是工艺特点来看,还是感觉叫醅糕更为贴切些。加酒曲技艺很关键,加多了发酵过度,醅糕会发酸,放少了发酵不充分,醅糕就发硬,都会影响醅糕品质。每逢过节蒸醅糕,都有很多邻居来向母亲请教如何放酒曲,这让我心里很是骄傲。

最让我们高兴的是,如果蒸醅糕赶上晚餐时间,母亲就不用另外做晚饭,直接蒸醅糕让全家当晚饭吃。我们就守在灶头,看母亲将蒸笼隔水放在大锅中,用水勺舀起米浆倒入早就垫好纱布的蒸笼,用锅盖盖好,然后在灶中添入大柴加大火势猛烧。等醅糕七八分熟时,再打开锅盖,在醅糕上面撒上肉丝、榨菜丝或虾米等配料。

我至今忘不了母亲在醅糕上撒配料的情景。配料是母亲精心配置而成的,品种丰富,颜色多样,杂乱地装在脸盆里。她看似随手抓起一把配料随意挥撒,犹如一位高明的画师,一气呵成不打草稿地在一张白纸上挥毫泼墨。杂乱的配料在母亲的手里,听话地落在最合适的位置,整个画面看起来均匀协调、赏心悦目,绝不会红色的辣椒聚在一起,或是好几条肉丝挤在一块儿,荤菜素菜空间搭配很是均衡,甚至没有撒到配料的地方,像国画中特意留白的部分,看起来也很是合理。撒好配料后,锅盖就又盖上了。不一会儿,带着醅糕香味的蒸汽就会从窝盖蒸笼的缝隙里冒出来,钻进了我们的鼻子,弥漫在我们周围,渗透了我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那个诱惑,馋得孩提时的我们每一个细胞都睁开了眼睛,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急火燎、燥热难耐。

终于等到醅糕蒸熟,母亲将蒸笼从锅里取出,等冷却一会儿后,母亲灵巧地将蒸笼翻转过来反扣在砧板上,然后像新郎揭盖头一样,小心翼翼将纱巾掀开,这样,洁白如玉的醅糕圆月般浮现在我们面前。母亲将醅糕切成七八厘米见方的小块,然后在一旁看着我们像饿坏的小猪一样狼吞虎咽,说着慢点吃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等下还有。懂得吃醅糕的人都知道,醅糕最美味的是刚出笼的时候,那种绵软、糯韧、白嫩、香醇,真是可遇不可求。如果等冷却后再吃,直如女子的肌肤由细皮嫩肉一下子变得皮糙肉粗一般,口感反差极是强烈。

如果说刚出笼的醅糕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么油煎出来的醅糕可算是“浓妆艳抹”啦。冷却以后的醅糕,最宜用油煎后食用。老辈人煎醅糕大多喜用菜籽油,这样煎出来的醅糕色泽金黄,香气浓郁,外焦里嫩,清脆爽口。但我吃过多年醅糕后,却渐渐地喜欢吃用山茶油煎的醅糕。菜籽油煎醅糕有一个缺点,就是油气味道太浓太重,而且油不易被醅糕完全吸收,醅糕夹起后,里面常有油滴出来,很是俗气不雅。而山茶油煎的醅糕,色泽淡黄,香气清淡,口味清新,口感清爽,油吸收干净,风格更接近刚出笼醅糕的原味,颇有返璞归真的意趣。用菜籽油煎的醅糕,宜配啤酒,在街头小摊,大口猛吃,大快朵颐,满嘴流油,可称痛快;而用山茶油煎成的醅糕,宜配红酒,在中式雅座,小口慢品,细嚼慢咽,齿颊留香,谓之闲适。

中国人节日里的吃,大多是靠女人动手来做。每逢过节,其实也是最累女人的时候。晚餐吃饱了醅糕,我们该写作业的写作业,该睡觉时睡觉,但母亲却还不能歇息,因为桶里还有很多米浆没有蒸完。蒸醅糕还是与时间赛跑的活,由于发酵的原因,桶里的米浆会不断喷涌上来,甚至会溢出桶外,因此必须一口气把米浆蒸完。醅糕蒸熟后,还要将每一笼都切成四瓣,摊晾在竹匾上,置于阴凉处,以便延长存放时间。等母亲把这些事忙完,都要到后半夜甚至凌晨,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

(节选)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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