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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宴(短篇小说)/陈渔

(2023-04-23 15:56:41)

京北妫河畔,乡村致富的路并非一帆风顺,牺牲小家带富全村是靠手脚并用全身之力攀爬。别墅盖好了,装修也完成了,一家人的“温居宴”改成全村人的“妫宴”,二字背后五味杂陈……

 

  

陈渔

 

一切都始于一个叫生子的人。

是夜,生子从被窝里坐起来,忍着浑身酸痛,慢慢把手伸向土炕沿,摸起长柄手电筒。

生子心里有事,睡不踏实,漫漫长夜像母亲手里的面片被揪成了许多细碎,像极了他父亲去世那天,母亲用剪刀剪碎的二姐的新棉布鞋面,很久以前他在二姐藏私人物品的水泥方缸里,找到过那些碎片,他把碎片拿在手里,那些纯棉布做的鞋面已经朽烂了,纤维失去了经纬的约束。在母亲发疯似的在鞋面上用过剪刀之后,大部分碎片后来都找不到了,但它们并没有离开生子,反而在无数个生子无法成眠的暗夜,出现在生子的脑海里。那些暗红色的纯棉布碎片,有菱形的、三角的,也有没剪出形状的,在它们滑落时,生子还能听到它们说话的声音。那是一双要了他父亲命的棉布鞋,也是他大姐人生第一次对一双新鞋有了向往而酿成的大祸。出事不久,也就是父亲七七那天,大姐左胳膊上戴着黑孝箍离家出走了,据说她一辈子都恨自己。可生子知道,父亲的死不能全怪她。

生子提起木门减轻了门与轴摩擦发出的巨大声响,走出沉睡的老屋,朝院子西南角茅房附近的窨井走去。这是2004年的初春,生子四十有二,是妫村的村主任。此前,他来到老县城,在城南寻得一处阔院,成立了一支二三十人的建筑队,专门给大工程打边围,包揽一些建筑方面的零工碎活,别看只是给人擦屁股,可这都得看人脸。一来二去,他有了想法,弃商从政,总算在妫村直起了腰杆。

连日来,村里遍布含糊不清、稀奇古怪的各抒己见,使这一百多户人家就像要面临一个重大时刻。市里的、区里的、镇里的重要人物,越来越多地来到这个闭塞的四面环山的叫妫村的小村子,他们一一看过村里现有的房子,然后聊着与盖房有关的事。村民不时出现,却并不靠前,他们当中耳朵好使的,听得一句半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重要人物们皱眉头、摇脑袋。有时快速深挖土层,掘进一米多深;有时又把刚铲出的新土晾在那儿,一晾就是好几天。生子默不作声,待那些重要人物一拨一拨走后,他站到挖开的土层附近发呆,直到蹲得两腿发麻,才伸出手去,量一量用白石灰新画出横横竖竖的线,每条线都有巴掌宽,直直的,交叉处又圈了一些符号,那时,生子还不知道整个妫村都被一种神秘笼罩,在充满生石灰味的空气里屏住了呼吸。

皎洁的月光下,生子从窨井里提出一网淡水鱼,那是他踏过河边的菹草、金鱼藻、穗状狐尾,蹲在芦苇和香蒲丛里,用细网从妫水河里网的麦穗鱼、拉氏鱥、棒花鮈,现在它们大大小小地被他倒进白铁皮盆里,在它们身边晃动着生子匆忙而利落的身影。

在生子看来,只要今晚把这锅老醋闷杂鱼往桌上一搁,三位姐姐“嘚嘚”一通说,怎么也能说服母亲大人,同意他把这座老宅给拆掉。他不能光说不练,他得干出个样,让村民瞅瞅,他是第一个带头拆房的,他是全村第一批划片的第一家上铲车的。他径直走到东边棚子下的碗橱前,从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只有过年、姑爷上门,或者来了顶尊贵的客人才用的、描着缠枝莲的青花瓷碟碗,往水盆里一浸,水面上立刻浮起黑灰色的一团,轻轻地飘动的煤灰,用水冲洗干净,他又兑盆热水,仔细洗过手和脸,开始刮那些络腮胡的胡茬,然后,特意穿上媳妇新给他买的蓝格子衬衫。他心说,用这么好吃的家宴,引诱姐姐们出马,到底成不成呢?别看生子长得眉眼清秀,他生来嘴笨,母亲说他嘴笨心实。嫂子们则调侃他,嘴笨得跟棉裤裆似的。二姐当着外人从不向着生子,她紧找补,还是放个屁三天绕不出去的臭棉裤裆,都有味了。二姐自从大姐离家出走,便包揽了大姐的义务。她那张嘴能跟母亲势均力敌,三姐和四姐就只会说,谁说不是呢。

他是事先给家宴定了调的,就为在村里开个好头。

太阳当空,树叶有些疲惫,它们的暗影在满是尘土的路边,窄窄地成了靠近山崖的一条。没有一丝微风穿过干燥的正午,却把路上粗糙厚重的尘土沾到裸露的躯体上。生子心里的火终于从他的嘴唇上燃烧起来,很快,烧出了一长串大小不一的水泡。人和,是从家和开始的,可生子知道自己的嘴说不过母亲,更说不过姐姐们的三张嘴,他只能用了心力,花一整天工夫把杂鱼焖香了。

 

一家人围坐在只有25瓦,拧在黑电木螺丝口里的电灯泡下,这已经是砖搭瓦垒五间正房的小院里,最最正经的、仪式感很强的时刻。可是,生子媳妇把碗筷刚布置到位,饭桌上就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二姐说,生子你甭想让我拆房,甭想,我那房刚盖的,是全村最好的房,农家院的执照都起了,这两天就办下来了,我不拆,我也不劝妈拆。二姐这个开头就很有些强势,完全把生子的意思弄拧了。生子还没反应过来,三姐说,生子,我那房是赖,可我不偷不抢不欠债,你贴村委会的建别墅费用公式我都按我家情况算下来了,一处别墅国家按人头补贴,区里镇里村里几下再补贴,去掉了全房款的大半,可剩下的小半咋办?你让我背债,那我可不干,也不是我不干,是你让我拿啥还?是身子还是命?这是序曲,接下来,她们一一历数了生子一直以来在这个家里得到的实惠,作为老来得子的母亲是多么待见生子,生子之所以有今天,正是母亲为他挡了“枪林弹雨”。

生子听出来了,姐姐们不要娘,也不要弟弟,她们都各自说她们自己,由于双方的力量太不对等,反而让强势的一方,因为生子不及时还嘴,吵得带不起节奏,感到很气馁,很难尽兴,很受委屈。无法正常发挥的姐仨,加上母亲,都瞪着生子,生子感到目光灼灼的戳痛,他肚子里的话反而又往下沉了沉,这无疑激怒了人多势众的一方,变成了她们自己阵营里愤怒的争执,起初生子感到很生气,不知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姐姐们的气。二姐又说,你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应名盖别墅,是在嫌弃爹妈给你盖的房,咱爹妈这辈子只给你生子盖了房,你倒最没良心!母亲一开始还坐在生子媳妇旁边,接过生子媳妇给添的饭,她身子没动,心已经站到闺女那边去了,这真是,灯芯不挑不明。母亲说,我现在就烧香,跟你爹说说去,老头子啊……

这就不是吃饭,是吃气了,生子气不打一处来,姐姐们别的作用没有,倒是把母亲的心给彻底伤透了,几个女人雨天的蛤蟆似的,背上湿肚皮湿眼睛也湿。

节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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