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钓(中篇小说)/易清华
(2022-07-22 15:18:21)老王常年压着老古半头,好事次次都是老王的。老古和老王相约夜钓,谈及老王当选书协主席一职,老古避重就轻,隐忍大度。几杯酒下肚,老王先走一步,谁知竟在驱车返回的途中陷入湖滩,老王预感此次自己凶多吉少……结局究竟如何?朽木先生一语成谶的总结性发言让人怀疑事情不简单。
影钓
易清华
一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几乎在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岳阳楼记》,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那么清晰。绝对不是记忆出了问题。当老古作出这个结论,感觉那下沉的心脏,像儿时玩的瓜皮小球,噌的一下又弹了回去。
令老古感到惊恐的,是一天清晨,在办公室门口,掏遍身上所有口袋,都没有找到钥匙。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气得他用拳头不停地捶打后脑勺。欲回家寻找时,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泽,老古扭过头,发现钥匙早被他插在了锁孔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钥匙坠上有匹陶瓷小马,在微风中朝他扬鬃奋蹄。我在这儿呢——如果它有语音功能的话,保不准就这样喊他了。
直到默背完《岳阳楼记》,老古确定自己的记忆力并未减退,并认定将钥匙留在锁孔,只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不禁吁了一口气。
几天后,老古在蓝湖公园晨练,那种惊恐的感觉再度向他袭来。当时他正在三棵罗汉松下打太极,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感觉不适,眼前的景物,仿佛长了脚似的,缓缓移动。老古不由得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双手平举,气沉丹田,神以气会,精以神聚,像一线清冽的水,入于肩,流于肘,抵于腕,涌于十指之间,顿觉一团冷气在全身激荡。老古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想不到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平日里烂熟的套路竟然全忘了,乃至出拳时章法大乱。一记白鹤亮翅,打成了小弧度甩竿;一招双峰贯耳,打成了悬笔运腕。而这不是在钓鱼,不是在写字,明明是在打拳。
为了证明并非记忆力衰退,老古这次默背起了《出师表》,没想刚背了几句,就卡在了一个字眼上。
老古气恼地拍了一下脑门,竟然发出啪的一声,很重,仿佛是在痛殴一个顽敌。
二
离开蓝湖公园后,老古在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开车前往明阳山殡仪馆,去参加老周的葬礼。
五十分钟后,老古将车开进了明阳山殡仪馆,将车停好,进入一号悼念厅时,追悼会刚刚开始。老古在门口一张桌子的托盘里取出一朵带着针脚的小白花,别在胸口,低着头站在了人群里。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司仪朝着人群鞠了一躬,用一种平缓、严肃的语调说,仪式开始前,为保灵堂的庄严和肃穆,烦请各位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多有打扰,谢谢配合。这使老古想起少时参加过的乡村葬礼,那种乱哄哄的气氛,有人大哭,有人乱窜,鞭炮声和狗吠此起彼伏,简直就是一场闹剧。而相比那种乡村葬礼,此时的葬礼,虽然庄严、肃穆,却让老古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是什么呢,他一时又想不清楚。
按说,老古谈不上是老周的生前好友。老古和老周是同乡,两人认识不到十年时间,当时老周已是一个大局的局长。同他交往,老古本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没有任何攀高枝的意思。说是交往,两人并无共同语言,也就是一两年同他喝一次酒。而且,酒局大多是楹联爱好者老刘张罗的,这次来悼念,也是老刘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出于基本的礼貌,老古不能拒绝。
先是司仪的声音: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亲友,请全体肃立,默哀。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聚集于此,举行一个既俭朴又隆重的告别仪式,恭送周老先生最后一程。随后是领导致悼词、家属致答谢词。然后又是那个司仪的声音:别让泪水打湿前行的路,我们能做的只有坚强,现在请全体肃立,向周老的遗体三鞠躬,以表哀思。三鞠躬后,老古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流泪或啜泣,就像司仪所说的那样。
在哀乐声中,老古随着一股人流来到了水晶棺前,慌乱的一瞥中,老古看到了老周苍白、瘦削的脸。在老古的印象中,老周原是个柿饼样的团脸,永远是红通通的,充满了朝气。老周比老古大不了几岁,身体一直很好,没有任何毛病,且能谈善饮,没想到刚退休不到两年,就传来老周得了绝症、在三个月后了却余生的消息。老古想起老刘跟他说的,老周平常是个工作狂,退休后无所事事,没有几个真心朋友,又没有任何爱好,所以寂寞得很,因而得病,这很可能是他无福安享晚年的原因。
老古不禁鼻子一酸,泪水不知不觉间涌了出来。也许是怕被人看到,老古低着头,没等司仪宣布追悼会结束,就低着头快速地走出了悼念大厅。走出大厅后,老古突然莫名其妙地想痛哭一场,而且,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老古低着头冲向大厅边的一个卫生间,就是被人看到,也不会感到异样,只以为他是内急。
老古迅速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面盆上的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埋着头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三
……节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7期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