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也斯谈梁秉钧/李孝聪
(2022-07-14 15:29:16)要来的人不能来,要去的
旅程未知能否成行
静止在这里,有些什么
在肺里发热,蚀成了两瓣
疏落的叶子,喉咙在发痒
忍住了许多睡不着的夜晚
不敢咳出来,怕惹起周围
恐慌的目光,脚步沓杂
四边的座位在一剎那撤空了
你大概也没有想到,诗中的非典型情境,想不到现在竟然会成了今天的新日常吧。在瘟疫蔓延的日子就自自然然想起梁秉钧这首诗。梁秉钧的文字陪伴我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成为我们朋友圈子记忆的一部分,说出来你一定会笑我们太文艺腔,但也许已经成了习惯,每次喝茶便总会有人念“杯底的茉莉瓣/或聚或散成图”;除夕夜,聚会中的朋友便会说“还差几里路才到新年”;郊游看见白云飘过就提醒“即使白云美丽你也不能住在里面”;走过楼梯街便相约“明朝有意穿着木屐再回来”;甚至吃火锅据案大嚼间,也抛来两句“用筷子拨动晴雨山水,从热汤里可以看见云霞”。梁秉钧的诗成了我们的密码,彼此的共同记忆,伴随着这些文字,梁秉钧在不知什么时间就走出来和我们打个招呼。
一
你问我是什么时候认识梁秉钧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因为我们差不多就是同一时期认识,只是当时未知道你们彼此的关系。我很清楚记得那天是1974年7月5日,我在《中国学生周报》第1127期,读到这样的句子:
有时我走到山边看石
学习像石一般坚硬
生活是连绵的敲凿
太多阻挡,太多粉碎
而我总是一块不称职的石
有时想软化
有时奢想飞翔
看过这首诗后,心中有莫名的触动,20世纪70年代是一个压抑的时代,年轻人的出路不多,文学不受重视,一般人都说香港是文化沙漠,中文甚至不是法定语文。那一年,我考毕大学入学试,正在做暑期工等待成绩,前程未卜,如考不上,暑期工就可能成为我的正职了。梁秉钧准确地写出了我面对未知的未来的矛盾不安,所以我很想知道梁秉钧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和写出我自己也不知怎样表达的感觉。可是半个月后,维持了二十二年的《中国学生周报》结束了,发表诗的园地又少了一个,有好一段时间再见不到梁秉钧的诗。后来,有朋友告诉我,原来报上写专栏的你就是梁秉钧,写诗时你叫梁秉钧,写其他作品时叫也斯。
1975年,梁秉钧在香港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开了一个香港文学课程,我于是报名修读。那时,梁秉钧已经是颇有名气的诗人,你也早已在台湾出版了《灰鸽早晨的话》,你清新而富现代感的文字与我在教科书中读到的范文完全不同,擦新了我对散文的想象,但我从来没见过你。上课那天,我走进教室,一个头发掩着半边额头和耳朵的青年在擦黑板,大家坐下后,青年转过来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原来他就是梁秉钧。我没想过梁秉钧这么年轻,所以感觉很亲切。梁秉钧很随和,很喜欢笑,但上课却很认真,在班上,他向我们介绍刘以鬯、利瓦伊陵、杨际光、马朗、何达、昆南、李英豪、叶维廉……还有好多作家和作品,使我们认识到原来香港有这么多出色的诗人和小说家,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我们应该熟悉却又陌生的世界。
课程结束后,一班同学问梁秉钧还有什么新课程,他说大家如对文学有兴趣,不如搞一个读书会吧。于是慢慢地聚集了一班来自各行各业的朋友一起看书读诗谈小说,由此慢慢熟络起来,及后并发现原来他和我曾就读同一小学(不同分校),难怪一见如故。读书会开了几次后,梁秉钧忽然说,这次不要讨论别人的作品了,每人带一篇自己的作品来讨论吧。我们都呆了,梁秉钧却哈哈地笑。就此,在他的诱导下,开始了我们的创作生涯,并参与了他有份创办的《大拇指半月刊》的编务工作。那几年,我们在他的家中度过了好多个排版赶稿、谈文艺、谈生活、和他的儿子以文嬉戏的晚上,《中午在鲗鱼涌》诗中出现的海边、码头、地盘、生果档、篮球场、杂货店,你写过的《民新街》,变为现实场景,开始了我们四十年的友谊。
二
……节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