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亲记(中篇小说)/晏子非
(2022-06-27 10:32:23)父亲生病了,家里的四个孩子怎样安排父亲的生活?总是很忙的“倒插门女婿”大哥,做餐馆的三毛,瘸了腿的勇勇,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的细妹。他们都那么的忙,自私、凉薄又吝啬,但他们又都爱着自己的父亲,用各自的方式。小说在生与死的重大主题下,叙说着中国人的生存密码,和中国式家庭生生不息的力量。
尊亲记
晏子非
一
所有的灯光都在晃荡。
人们朝这边围过来,围过来,围成一口森森的井。我瘫坐在井底,瑟瑟发抖。身旁,同样惊惶的黄娘正搂着不停抽搐的爹。
嘈杂的人声如蜂群嗡鸣,有的叫打120,有的叫通知家属,有的在大声询问谁会急救,更多的人在唉声叹气……
我六神无主,盼望着三毛快点到来。但我又害怕三毛到来。每次出门,三毛总要再三叮嘱:瘸子,好好看着爹,他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千万不要让他摔倒。可今晚,爹是怎么摔倒的我都不知道。懊恼如大雨来临前的乌云,压得我喘不过气。
急救车一路呜哇呜哇地叫着朝乌江广场奔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从车上跳下来。走在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医生手提一个白色箱子,蹲在爹的身旁,伸手试了试爹的呼吸,听了听爹的心跳,又翻看了爹的瞳孔,手一挥,就让随行人员把爹搬上担架抬上车。那位中年男医生站起身,望着黄娘问,家属吗?黄娘把我拉起来,说,这是他儿子。中年男医生狐疑地打量着我,扭头说,上车。
我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黄娘连忙把我扶起来,走到车前,车上的医生护士连拖带扯,把我提进车里。黄娘正准备跟着上车,中年男医生问,也是家属?
黄娘摇摇头。
中年男医生说,坐不下了。随后,车门哐当一声,就把黄娘隔在了车外。
我不安地坐在车里,随车身不停地左右摇晃,晃得我晕乎乎的。我看着担架上的爹。爹已吊上了盐水,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抽搐。一路上我想象着车行驶的路径,大桥头——吉瑞宾馆——县农行——熊家巷——商业街——教育局……我觉得早该到了,但车身仍在摇晃。我感觉这车不是在陆地上行驶,而是在水上漂,或是在空中飞行。我身子被人推了一下,又被人推了一下。我回过神来,见坐在身旁的一位胖护士正瞪着我,问,你的耳朵不会也有问题吧?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赶紧点头。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三毛、大哥,还有,还有……我结结巴巴地说。
赶快通知他们。胖护士不耐烦地说。
通知了。
来到医院,爹被推进了急救室。我坐在急救室门外走廊的长椅上,全身仍在瑟瑟发抖。走廊静静的,只有急救室的门不时开或关,穿着白大褂的人不停地进出,让人莫名地紧张。
三毛终于来了。
爹在哪里?
里面。我指指急救室。
三毛推开门,正准备往里冲,被一名护士推了出来。他又将脸贴到急救室门上的观察窗上朝里面张望。一会儿,门开了。几个医生护士把爹推出来,又推进了对面的电梯里。胖护士走过来,向我问道,你们家里的人来了吗?
我连忙朝三毛指了指,说,来了,来了。
胖护士转身对三毛说,病人是脑梗塞引起的抽搐,具体情况还需住院进一步检查。随后,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单据,写画了一阵,撕下一张递给三毛说,去办住院手续。
我从楼梯上一摇一晃地爬上五楼时,三毛办好住院手续也赶了上来。爹已被安顿在五楼心血管科病房的走廊口,胖护士正站在爹的病床前记录着什么。三毛生气地问,怎么安排在这里呢?胖护士下巴一扬,说,没了床位,这不,走廊都住满了。我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长长的走廊上,挤满了病人和家属。
有单间,不过要加钱,每天八十。旁边一位病人家属悄声说。
要住吗?胖护士听了,突然醒悟似的问。
什么单间?三毛不解。
就是老干病房。胖护士说。
医保报销吗?三毛看了看爹,问道。
这属于特殊病房,医保报不了的。胖护士说。
三毛低头沉吟着,没有回答。我来到爹的床头,见爹闭着双眼,像睡着一般。之前,爹也犯过病,只迷糊了一会儿就好了。我想,爹这次虽然严重,顶多睡一觉就会好的。
爹是怎么摔倒的?三毛突然问。
跳舞时,被黄娘踩了脚。我一急,心咚咚地跳,嗫嚅道。
我说过多少遍了,让他别去跳舞,偏不听。
爹说他一见人跳忠字舞,就激动,控制不住手脚。我申辩道。
我看他是见了黄娘激动,哪里是见人跳忠字舞激动呀?三毛白了爹一眼,挖苦道。
这时,我们见巧秀从楼梯口冒出头来,忙噤了声。巧秀一来就问,给大哥打电话了吗?
打了打了。三毛不耐烦地说。
他平日躲得远远的,爹现在生病了,难道他也不管?巧秀抱怨道。
人家哪里不管?
他管哪样?爹进城十多年,他是接爹去耍过一天,还是来陪爹过了一次年?
哪是他不接爹去呀,是爹自己不去。
他们对爹好的话,爹怎么不去呢?
听着他们争吵,我心里像猫抓。兄弟三人中,真正对爹没有尽到责任的,应该是我。我知道巧秀不是指桑骂槐,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虽然是一个瘸子,但也是爹的儿子。
我走到一旁,静静地看着爹。巧秀仍在数落着大哥一家人。
二
……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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