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短篇小说)/王奕
(2022-04-14 15:24:12)哲学系教授冯遇洲的妻子因一场车祸成为植物人,冯一方面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妻子,一方面饱受悲痛与孤独的折磨,爱情变质的时候,婚姻中的伦理与感情、挽留与捆绑,让他感到哲学也是一种折磨……
变形记
王奕
一
年底的这天下午,又是教师年度考核会议。空调风吹得人晕乎乎的。一帮人叽叽喳喳,疯狂讨论着课时分配、学生评分、督导评价、科研评分合不合理。冯遇洲一声不吭地坐着,眼睛直瞅着墙角那棵灰绿色散尾葵。它见不到阳光,吸入的全是人嘴里呼出的二氧化碳和废话。他瞅着它,它也瞅着他。
副院长宣布会议结束,没人理会,继续争着。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起身离开。在休息室抽了一根烟,收拾课本打算回家,系主任蒋黎明从对面办公室探出身来,“冯老师!”
走廊尽头的逆光将这张脸打磨成灰色钢面,嘴角扯出一个金属笑容。
“这次考核结果不是很理想,我也爱莫能助。”
他摇摇头:“不碍事。”
“你的课时比别人都少,学生评价也不是很好,仅有几个高分也于事无补啊。”系主任顿了顿,“说是内容太难了,以后尽量按大纲吧。”
他大脑飞速一转,大概能猜出给高分的是谁。其中一张脸,像庞德笔下黑枝条上的花朵,从空气中浮现,一双黑眼睛看着他。
“我没有异议,您不用为我操心。”他对着那双黑眼睛说。
“你知道现在的学生嘛,心浮气躁,能学好规定内容已经不错了,哪有心思学其他的?”
“对于三年级的哲学系学生来讲,在课本外讲点笛卡尔的六大哲学沉思、尼采的三种变形、奥古斯丁的三位一体不算什么。”他终于感到厌烦,回了几句,依然对着那双黑眼睛。
“好了,听说你那门课考试也特别难,好多学生不及格,何必老跟自己过不去?冯老师。”系主任拧起眉头,咳嗽两声,算是为这次谈话画上了介于交代和厌烦的休止符。
一个迅速收回身子,一个匆匆逃离走廊。
他能说什么?哲学系说到底也是菜市场,追求的是性价比。毕竟结果总要有人垫底的。而他的确也无话可说。他对授课形式渐渐失去了热情,凭什么迎合学生,非要把课上得花里胡哨?他觉得他们这个年龄,有必要学会安静思考,而结果学生却不买账。他们要的是,上课不累、考试划重点,剩下大把时间恋爱、活动、考研、创业。
走出走廊的后门,大风扑面而来,冻得他耸起了肩。岛城的冬季,阳光总是极薄地敷了一层,苍白无力,倒是这沿海的风整天吹着,吹得人站立不稳,吹得阳光两三点钟就打了烊,吹得人想要糊涂都不行。相比会议室里昏热的空气,他倒爱这冷风。他拉高领子,从车棚取出车,一路顶风骑向北校门。不过,在经过静思湖的时候,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不要回去,去自习室!随后这念头越来越强,像一股火烧起来。他把自行车撂在路边,朝图书馆走去,一口气跑上阶梯,进了自习室。
他现在很少来图书馆,更不用说自习室,想都没想过。室内开着白炽灯,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地方令他想起大学时代那些拼搏的日子。桌子连着桌子,堆满书和文具,像日夜航行的船。白天自习的学生不是很多,散坐在各处。他注意到前排坐着一位女生,正低头看书,短发露出脖子,毛衣裹着小小的肩头。这背影使他惶惑。他用手指敲着桌子,等他回过神来,女生腾地转过身,面有愠怒。他暗暗申辩: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谁承想,竟是那双黑眼睛!转动光影,换作惊讶和欢喜看着他。
“冯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他慌忙地镇定下来,“随便过来坐坐,这里看书挺好。”
“嗯,很有氛围。”
“在看什么书?”
“克尔凯郭尔《恐惧与战栗》。”
一刹那空气凝固。女生看见老师眼里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叫到“老师!”他像失聪了一般毫无反应。“老师!”她又叫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您怎么啦?”“没事没事,刚才头有点疼,”他摆手掩饰,“我得走了。”起身时差点撞倒了椅子,喝醉一般朝门口走去。阶梯像道悬崖,风把帽子吹落,他全然不顾地跑下去。
他在追他!克尔凯郭尔,还在追他!这个声音尖锐、举止怪诞、善于蛊惑心灵的怪人,他诱惑了他,害了他,还不够,又来诱惑这双眼睛。
他快速地向前走去,疯狂地想着一件事:克尔凯郭尔,是他生活中一切不幸的开头。
——可是你逃到哪里去?头脑里另一个声音说:所有的路都通向那个活地狱,你无处可逃。
二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