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颜色(散文)/徐春林
(2021-09-29 10:33:57)外婆没有见过春天。她的眼睛生来不见光,不知道春天的样子。
外婆想象不出世界的颜色,在她的印象里,春天的颜色是叽叽喳喳的,冬天的颜色是呼呼的,春风的颜色是叽昂叽昂的。狗的颜色是悠长的,鸡鸣的颜色是白色的。一年四季,各种各样的颜色,在外婆的耳朵里上跑下窜。颜色悠远飘忽。鸡鸣五更天,狗吠十里地。村庄的颜色,在外婆的耳朵里,一点一滴地做着记号。几十年来,做着各种比对。
村庄的春天,是在外婆的颜色中开始的。鸭子顶风呱叫时,颜色能把春风唤回来。风在村子里跑,外婆很快就弄清楚了,那是春风,春风来了,村子里的牛羊都会喊叫,那时草木也该长芽了吧!
村庄的颜色,也是从春天开始的,在外婆的耳朵里兜兜转转。几十年前,外婆的耳朵特别灵,能从风里,辨识出天阴还是黑夜。从风向里,辨别出春天的颜色。外婆对春天的颜色非常敏感,春天还在路上的时候,她说,村子里的水已经醒了,眼睛惺忪地注视着前方。“今天该是立春了。”外婆就是外公的日历,翻开时,外公就赶着黄牛下田了。
外公在日历上颠倒黑白。一听见春天的声音,晚上就没有了瞌睡,一刻也停不下来。村庄的半夜里,“嗉——嗉——”到处是他犁田赶牛的声音。
一头黄牛,包揽了整个村庄的田。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月亮丘。“叭,叭”!一坨坨泥巴,把整个夜晚甩得噼啪响,泥巴的形状和颜色,很快就被抹平了。
外婆是天亮前起床的,她也是闲不住的人,一天到晚得瞎摸着烧两壶开水,外公回来得喝半热的茶,还得把腊肉切两块放在米锅里混着煮,这叫油饭,吃起来很香,干起活来也带劲。外婆不会炒菜,她只能用这个法子来帮外公减轻负担。
外公拒绝吃,也是意料中的。“你多睡会儿,不要起床。”每次,外公出门总是叮嘱外婆。可外婆说,她的脑子里已经亮了。
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外婆家住。外公不在家时,她也会给我点亮一盏灯。她一个人在黑夜里四处晃动,一切障碍物都会为她让路,她记得屋内的摆布,嘴里自言自语地唠叨着,我啥也听不懂。
天上云一聚,满村都是唤狗唤鸡的声音。动物是听得见主人的声音的,外婆的声音一落地,鸡狗就飞扑而来,在脚下打斗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拖拉机的叫声是没有颜色的。它的身躯是铁的,它的皮是绿的,也有红皮的、黑皮的、黄皮的。跑起来似乎有生命,有时候比人还跑得快,停下来就是堆废铁。外婆辨别不清楚,她在心里比对着,始终不明白这是哪种颜色。外婆问我时,我也形容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在外婆的心里到底有没有颜色的概念?我多说两遍,她就会“哦,哦”,似乎明白了我所说的话。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6期